那位主事便带人匆匆前去。
但前方忽然传来惊呼。
道路上,瑰奇斋拉车的马忽然踩到了一具拖在路边的尸首,受了惊,一声长嘶,扬蹄而起,赶车的马夫猝不及防,技艺也不怎么精熟,一阵手忙脚乱,没能勒住马,倒是那车厢向侧面一歪,轰然一声倒了。
车厢内的东西哗啦啦滚落,正滚在百姓们的脚下。
那些东西都用盒子装着,棉纸一层层包着,锦缎的袋子裹着,有的从盒子里滚出来,立即便有人发出一声惊喘——那是一个圆筒,前头蒙了一层琉璃,一些细碎的彩色晶片在琉璃内部翻转,日光下便折射出五色斑斓的华光来,看起来就是个宝物。
有识货的道:“万花筒!”
便有人变了脸色。
这是瑰奇斋里卖得最好的小玩意之一,千变万化,精彩万端,里头的碎晶片都是各种宝石碎片,售价十分昂贵。
顿时便有十几双手去抢这万花筒。
一人抢着了,立即揣在怀中,二话不说返身便走,落空的人也顾不得哀叹,还有那么多盒子袋子呢,里头一定都是好东西,此时不抢,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得了便宜去吗!
人群一拥而上,从捡到争到抢,瑰奇斋送货的伙计在人群外哭天喊地:“你们做什么!快点还给我,这都是我们工厂里新运来的抢手货,都贵得很,你们是要做强盗吗!”
不说也罢了,一说,抢得更凶。
人群拥挤成一团,吵嚷争执,比拼着手速和嘴皮子,哪里还记得方才的义愤和抗争?
人群后,游筠偏头呸地吐出果核,一直笑眯眯的脸色终于阴沉了几分。
他看了一眼昆州都尉,那壮年汉子心领神会,点了一批身配刀弩的亲兵冲上前去。
这群人凶神恶煞,手持刀棍,一阵劈头盖脸的狠揍,终于把抢东西的人群驱散,瑰奇斋的伙计掌柜站在一地狼藉中,惊魂未定地作揖,“多谢各位大人主持公道……”
话音未落,都尉带着手下,一脸冷漠地踩过那些盒子袋子,上好的牛皮靴下传出一阵阵碎裂之声。
瑰奇斋掌柜伙计一脸肉疼的苦笑。
都尉横了他们一眼,下巴对路边一抬,瑰奇斋的人会意,不敢多说,胡乱将东西收拾了,将马车赶至一边,躬身退了下去。
游筠转头对身边官员们道:“这个瑰奇斋,今日之后,就别让他们再出现在昆州了。”
官员们诺诺,有人神色略带犹疑。
“知道你们拿了人家银子,这不是可以拿更多银子么?”游筠道,“人别急着都弄死,多在那些掌柜身上下功夫,听说他家的东西新奇,总该有个图纸和制法。”
这是要杀人夺财并抢夺独门秘方了。昆州府上下官员习以为常地点头。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这些事在燕南不稀奇。
瑰奇斋是让开了,但是百姓的纷争和注意力还没转回来,捡到东西的无心再留,捂着怀里就悄悄溜走了,没捡到的心怀嫉恨,胆子大的,想着干脆等人到了僻静地方,抢上一抢,因此便悄悄跟着,转眼间最前面的百姓群便走了大半,这些人一走,就像潮水退了一波,现出一些孤零零的人影来,却是昆州这边安排好的煽动人心的人,忽然发现自己露于天光之下,没来由地心虚,有人只觉得对面无数眼光射过来,背后汗毛猛然竖起,急忙转身汇入后头人群中。
其余百姓也不在意。一人进入人群,钉在自己背上那充满杀气的目光终于消失,忍不住抬手擦汗,手一抬,便觉腰间一痛,他目光下移,就看见一柄雪亮的刀子刀尖滴血,乍现又隐,他心中模模糊糊,不敢置信那是自己的血,身体已经软倒下去,被身边一个人扶住。
他努力扭头想看清楚扶住自己的人是谁,视野却已经慢慢暗了下去,最后一点朦胧的视线里,看见自己侧面一个同伴,已经软软地趴在一人肩头上,仿佛睡着一样。
这样的事在人群中不断发生,不过短短半柱香时间,就有十余条性命被结果,空气中散开淡淡血腥味,又被人们的汗臭味和体味掩去。
不断有人被从人群中或扛或背或扶出来,顺着旁边小路离开,没太多人注意,毕竟现在离开的人太多了。
但留下的百姓们忽然觉得茫然,人群中带头的声音没了,一场财物乱滚的打岔将之前那种激越热血的气氛也给全部打散,剩下的人都是没捡到东西也没那胆量打劫的,心中却难免有些懊恼自己没有那个财运,情绪也低落了许多。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气氛没了,挑事的人也没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人群后,游筠皱了皱眉。
直觉让他知道,这时候再煽动百姓拦驾,已经很难成功了。
他将手中蜜饯盒子搁下,掸了掸皱巴巴的官服下摆,站起身来。
满面春风。
官员们跟随他日久,顿时会意,急忙纷纷整理官服,做好了迎驾准备,昆州府的官员们急步趋前,心中已经打好了等会应付皇太女的腹稿。免不了要做点匆忙赶至的急促之色,寻几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一排如狼似虎的差役已经整装待命,手中长刀出鞘,准备履行那迟迟未履行的整顿秩序之责。
也该出场了,撇清干系,严肃态度,拿下这些闹事的百姓,拿得越多越好。
反正最后帐都会算在皇太女身上,若是生乱,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