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宣旨太监尖利的问话声,嗡嗡响的院子须臾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等着薛逊的回答。
薛逊叩首再拜,匍匐在地,道:“薛家本职货值商贾,不善朝堂事务,无功无德,薛逊不敢受赏。”人虽谦卑跪在地上,脊背却挺直着,只见嶙峋风骨。
气氛顿时冷凝。
宣旨太监拉下脸来,心中转悠着该如何圆场。他没想到薛逊如此不识抬举、冥顽不灵,可上次薛逊驳了陛下的旨意,这次陛下又在地大庭广众之下宣旨,如此给薛逊做脸,明显是要启用他的,而且一定是必须是薛逊。宣旨太监现在倒是可是不管不顾的放狠话,可若是薛逊扛得住,那下次想要启用薛逊,除了更丰厚的奖赏和褒扬,更重要的就是舍了他这个“仗势欺人”的阉人了。宣旨太监一时又想,他代表的好歹是陛下,若是如此软弱,陛下会不会觉得他无能,从而失了圣心。现在失宠和日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可是,再反过来想……
宣旨太监脑海中激烈交战,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史圭在旁边看了,赶紧道:“贤弟高风亮节,效仿先贤三辞三让,让人敬佩。公公,今日是薛家小儿满月,只叙亲情,不问国事,还请公公上座,让我等同沐天恩。”
史圭给了台阶,宣旨公公也干笑一声道:“咱家恭贺薛少爷满月了,薛老爷快快请起,今日你可是主人家。”
不管再僵硬,场面总算圆回来了,忠叔挥手让戏台上赶紧装扮唱起来,来贺的客人也欲盖弥彰的放开音量高声笑谈,仿佛要让这热闹的气氛驱散刚才的惊险。
王子腾默默站起来,敬陪末座,他这次也代表娘家人探望薛王氏,却一言不发,只静静观察。
宣旨公公很给面子,喝了水酒才告辞。
宣旨公公一走,院子又安静下来,看着大家不自在,薛逊也不强行留客,站起拱手施礼,道:“小儿贱辰,承蒙诸位不弃前来相贺,今日事忙,逊就不留诸位了。”
“薛老爷客气了……”赴宴的客人也谦虚万分,纷纷拱手告辞。
忠叔作为大管家代主送客,客人也不挑剔薛逊的礼节了,现在不止是薛逊,他们都想赶紧奔回书房,找长辈家人、清客幕僚好好商议。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院子瞬间走个精光,史圭放下手中的酒杯,道:“你就不能改改你这驴脾气,不要命了!”
“兄长何出此言,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薛逊苦笑道,“你当我想啊。”
王子腾一直坐在主桌上,此时才笑道:“玉重兄别着急,妹夫想必胸中有数,咱们等着助他一臂之力就是。妹妹在内宅恐怕还不清楚消息,我去告诉她,顺便看看我那外甥。”
“也好,劳烦二舅兄了,你到了今天还没见过阿素呢,刚好叙叙兄妹之情。”薛逊笑这吩咐银霜:“带二舅兄去见太太。”
王子腾一走,史圭好奇问道:“子腾有些奇怪啊?”他们贾史王薛四家是老亲,同辈之间常以兄弟相称,史圭对王子腾也是了解的。
薛逊一挥手,让准备收拾残羹剩饭的丫鬟婆子退下,金兽知道主子有话要数,直接让通政司所属人手把住院门,让伺候的下人退得干干净净,远处影影绰绰飘来的戏曲声也渐渐停了。整个宽阔的庭院,只有薛逊和史圭还坐在当中主桌。没有比这更私密的谈话地点了,比书房更好。
“大舅兄游戏人间,不愿受世俗羁绊,二舅兄也是嫡出,不过晚出身几年,家族资源就全不再他身上,自己求而不得的却是别人弃如敝屣的,换谁也高兴不起啦啊。”薛逊叹道。
“可是你查出了什么?”史圭悚然而惊,脑子里瞬间滑过兄弟相残之类的惨剧,他也是知道通政司的。
“上回去京城的时候发现的,世伯病重还养了盆香气浓郁的鲜花。兄长说我能怎么做,哪个都是我的亲戚,只能当着两位舅兄的面暗示世伯,只盼着有我这个外人点破,他们好一致对外呢。可惜,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效果。”薛逊叹息道,现在代表王家行事的依旧是王子腾。
薛逊是不知道王大人的苦逼,他查出二儿子在他面前耍心机,排挤兄长,难道是什么高兴的事情吗?他骂也骂了教也教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掰开揉碎了讲,王子胜反而欢呼起来,要把这下一任家主的担子交给王子腾。王子胜清楚得很,他自己没有周旋朝堂的本事,主动把位置让给二弟,占了好名声,日后二弟只有供着他的份儿,不管是谁,只要能让他一直过万事不操心的纨绔生活,他就愿意为那人马首是瞻,现在是老爹,日后是老弟,没差。
王大人也想给王子腾一个教训,可时间不等人,现在局势改变犹如狂风暴雨,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屹立不倒。现在培养谁都来不及了,依旧只能让王子腾代表王家行事。
“唉,说什么王家,别扯开话题,我可不会上当,该说你为何拒接圣旨才是。”史圭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