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逊仔细研究了王蕴的生平往事,才手书一封,让潜伏在瓜州城中的暗探亲自上门拜访。这暗探一过明路就等于废了,但为表敬意,一个探子的暴露还是值得的,只要王蕴真如资料所显示那般是个君子。
用过晚饭,薛逊换了保暖的衣裳,披了大氅,怀抱手炉,坐上一条小乌篷船往封锁线水域而去。
还有另一条小船从瓜州城出发,仅凭一盏飘忽的渔灯照明,晃悠悠往江心驶过来,飘乎乎两船相遇。
把地点约在这里薛逊也是煞费苦心,他们夜会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可双方都心有顾忌,安全五河保障?想来想去最保险的也就是小船江心相会了,水域开阔,无法埋伏;就算另一方真有诡计,也不能一击便遁走。薛逊身上带了报讯的烟火,只要察觉这是圈套,王蕴这个诱饵也活不了。相比王蕴也是这样的想法,怀中也揣着烟火。
薛逊站在船头作揖,道:“王大人,请。”
王蕴看着小渔船没有透出丝毫灯光,融入一片夜色之中,若无自己船上的这盏小灯,无法看见人影,谨慎至此,果然薛家传承百年,自有其可取之处。
王蕴给随从一个眼色,从善如流登上了薛逊的船,身后他的随从环视四方,又驾着小船绕行一周,才熄灭灯火,两条船如同黑暗中的两条鱼,完全融入这片水域之中。
王蕴钻进乌篷,一片明亮,眨眼适应了光线看去,才知船舱四周都钉了黑布,以往光线外露。
“薛先生巧思。”王蕴指着这黑布道。
船舱狭窄,薛逊和王蕴对坐,相距不过一臂,呼吸都在咫尺之间。薛逊微笑道:“大人谬赞,讨口饭吃。”
“薛家世代经营通政司,攒下这诺达的家业,还怕没有生计吗?”王蕴自持君子之风,对这种暗中喟叹朝臣阴私的通政司十分厌恶,若不是薛逊信中提及他感兴趣的东西,何至于暗夜相会,平白生出诸多阴诡之气。
薛逊苦笑道:“王大人出身尊贵,自然不知升斗小民的活法,若说薛家因为通政司而得了这家业,薛逊是不服的。通政司是太/祖设立的,但从设立之后就没有要过朝廷一丝一毫的拨款,连陛下都没从私库里出过一钱银子。与其说薛家通过通政司敛财,不若说是我薛家养活了通政司。退一步讲,就算出银子为国效力是薛家的本分,可也没有河都没过就拆桥的。情报消息之重要,不止是掌控朝臣、探究阴私,还有料敌于先,洞察先机。就拿南方的海战而言,居然让人半夜摸上船了,也不知斥候探子是干什么吃的!”
“薛先生还觉委屈了不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若王大人不觉得委屈,想必你我不会有今日一晤。”薛逊笑道。
“薛先生这是吃定我了?”王蕴怒道。
见他生气,薛逊赶紧正色道:“君子端方,光明磊落,薛逊一辈子在黑夜里打滚儿,虽无这种品行,但也敬佩这样的人。王大人何必执着,不过外圆内方、曲中求直罢了。”
上船这许久,王蕴才总算开颜,他乘着夜色一路行来,心中不是没有过后悔,也担心自己会不会中圈套,担心薛逊也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今只听这“外圆内方”四字,即便薛逊不能回答自己的问题,这趟也算没白来了。王蕴隐隐生出一丝知己之感,心想薛逊虽是商贾末流,但为人还是不错的,也忍不住说了几句大实话。
“薛先生说的是,我刚入朝堂的时候,满腔热血,誓要荡平这世间不平之事,做一清廉公正能为的好官。等入了官场才知世间为何会有和光同尘一词,出身好、学问好、圣宠高都是没用的,有出身比我更好的宗室贵子,有学问比我更好的书香世家,至于圣宠……”若陛下真对他有一丝真心维护,他就不会在这瓜州同知的火坑里,王蕴说不下去了。
瓜州名为州,可在品级上还是县级州,同知是高配的,名不副实,王蕴日后若是调走,品级上自然相应下降。可瓜州又是如此重要,否则何必高配,来往的船只货物不知几凡,王蕴经手的稅银每到年末都是满满一官船。他殚精竭虑,平衡各方,为陛下守住了稅银,可陛下又是如何回报他的呢?他依旧在这个火坑里出不去,任何改良措施都被驳回;太子依旧高高在上,除了他,还有面前的薛逊,日后不知还有谁。太子不顾及朝政国事,只有自己的私心,这就是国家的储君,这就是国家的未来,一心匡扶朝政的王蕴都有些灰心。正如薛逊所说,连接手通政司的人手都没照好,就贸然夺了薛家的差事,塔子不止心性差,连能力都差。此次海战,若有通政司从旁协调,可以少死伤多少士兵百姓。
就算心里赞同薛逊所说,王蕴还是十分矜持,问道:“薛先生心中说有办法拿让瓜州的税收提高一倍,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薛逊自信带头。
“想必这样的妙法不能轻易传授。”王蕴心里也有数,若是能明说,何必深更半夜秘密相会。
“佛祖的经文还值三五斗金沙呢,何况这能带来真金白银的法子。大人也不必忧虑,薛逊仅仅是想过瓜州而已。”薛逊看王蕴皱眉,直截了当的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只为过瓜州?”王蕴难以置信,他们瓜州名义上说了岁末年初封锁江面,可终归封锁不了多久了,最多不过一两个月肯定要同行,运河、长江的水运,不是他们卡得了的,何必拿这样的好法子来换?
“王大人以为薛逊为何拖家带口连年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