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平南王只因世子与朕相貌相同,便想李代桃僵?”朱厚照诧异问道,虽然他年轻,对阴谋诡计也不精通,可这种主意光听听就知道很废吧!朱厚照遗憾的看了看躬身立在一旁的严立德,若是他们还在江湖上,严立德不会这么谨守君臣之礼,说不定又能听到他“毒舌”呢,真是好怀念啊。
“据东厂的消息,的确如此。”严立德道。
“想要取代朕,总不能光凭一张脸吧?他们在朝中可有内应?后宫中买通了谁?母后尚在,不会连儿子都认不出吧?”朱厚照接连问道。
“平南王府买通了司礼监太监首领王安,后宫并无内应,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亦未发现迹象,三品以下还未排查清楚。”严立德非常老实的把结果通报了。
所以?就这样?朱厚照眼巴巴的等着下文,结果这么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全部。朱厚照也很苦恼啊,这么傻/逼的计划,自己如临大敌的准备,会拉低自己格调的好不好,还不如去南苑看戏驯兽呢!
“陛下也觉犹如玩乐?”严立德笑道:“在平南王的计划里,两大绝顶剑客决战紫禁之巅,吸引所有目光。朝臣们忙着批判江湖人大逆不道,江湖人会想方设法混入皇城,给宫中安保护卫带来莫大压力。所以护卫禁军都忙着防备江湖人,谁又能及时关注陛下的需要,毕竟就是您放江湖人入皇城的不是吗?叶孤城剑术高超,若是陛下身死,有一个和陛下一模一样的人能代替陛下,掩盖皇室这庄丑闻,又有司礼监王安做掩护,不是不能瞒天过海。”
“哼!朝臣可不是傻子!”朱厚照冷哼道,他虽然对几大阁臣都不太满意,总觉得他们仗着资历欺负新皇帝,可也得承认这些人的风骨。
“朝臣不一定能察觉,历代由司礼监代传圣人旨意不再少数。日久年深可以察觉,可那时太迟了。”严立德知道他还想说张太后,便笑道:“太后娘娘自然爱子心切,可娘娘的话于内阁又与多大作用?因寿宁侯、建昌侯之故,娘娘在朝野风评并不好。”
当然严立德没说的是,自从登基之后,朱厚照对张太后冷淡许多,请安都是面子活,见面的功夫就告退了。这倒不是说朱厚照是个白眼狼,一登基就冷待生母,就和没个忙于事业无法陪伴父母的年轻人一样,朱厚照现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自然会忽视张太后。张太后也没有发现儿子的疏远,她还沉浸在丈夫去世的阴影中,每天流泪哭泣,哀伤不已。如果说有什么能让张太后走出哀伤,不是她儿子的关爱,而是她两位弟弟的哭诉和请求。
从妻舅变成国舅,寿宁侯、建昌侯胃口随之增大,已让皇帝十分厌烦,可笑两人却不自知。
“就你大胆,居然敢说母后的不是。”朱厚照佯怒。
“臣就是这么实诚,啥实话都往外说。”严立德做憨厚状。
“知道了,若是朕如以往一般沉湎玩乐,继续实施那计划,说不定有朝臣察觉了也当没发现,换个勤政的皇帝更好;或者拿着这把柄,把皇帝当成内阁的傀儡?哼,那些人,正直的时候一腔热血,有些时候,又擅长为了大义牺牲别人,慷他人之慨,曾祖不就是一个吗?”朱厚照冷哼,当年英宗被俘,除了钱皇后一系,几乎没人期待他回来。可他依旧回来了,被囚八年,又从名义上的太上皇,做回了皇帝。
“陛下英明。”严立德躬身道。
是啊,在皇帝和严立德这样的朝臣看来,一切都是朝廷斗争,叶孤城只是其中一个棋子,不论白云城主在江湖上有多高的声望,也只是一个棋子,皇权就是这么蔑视江湖。
“行了,不用拐弯抹角的说这些劝谏的话,朕心里清楚,玩乐归玩乐,朕不会耽误朝政。最近刘健那老头也没啰嗦了,证明朕学得不错。”
“所以臣说,陛下英明。”严立德继续重复说过的话,把历史上一位沉湎豹房昏君改造成一位勤政爱民明君,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怪不得那些文人总说一生最高成就是“生晋太傅,死谥文正”,死后的事情先不说,生前作为太傅,影响皇帝,继而影响国家,这是多大的权利与殊荣。
“好了,你也清楚江湖人的脾性,这事儿交给你办再没错的,不说他们了。朕还要叮嘱你一点,对寿宁侯、建昌侯不必客气,若有什么,朕担着。母后思念父皇,朕准备在宫中兴建孝慈殿,一应摆设,犹如父皇安在时候,供母后与朕追思。让母后情义有所寄托,严卿认为呢?”
“臣附议,陛下英明。”严立德再次躬身。
一是展示皇帝的孝顺,消除先前由刘瑾带来的恶劣影响;二是维护张太后的名声,让她一腔深情有所寄托;三是斩断寿宁侯建昌侯求助的途径,等孝慈殿一建好,张太后肯定紧接着开始“闭关修炼”,方便处理这两人。皇帝对这两位舅舅早有不满,倒不是觉得他们如何坏,只是作为太子、天子,朱厚照都不曾任意妄为,他们两人倒是横行无忌,如何不让朱厚照记恨。
“你也学会拍马屁的毛病了,还学的不好,来来回回就这一句。”
“陛下取笑了,臣倒还有另一个想法。”严立德转移话题道:“陛下拿三大殿之一的奉天殿为两位绝顶剑客加冕,只为一场好戏是否有些浪费?”
“你还有更好的主意?”朱厚照惊喜问道。
“白云城主叶孤城卷入谋逆大案,陛下念其无辜,小惩大诫,收白云城为己用,这个想法陛下以为如何?”严立德化身进谗言出馊主意的奸臣,不遗余力的撺掇。“白云城乃南宋皇室后裔,飞仙岛全是崖山海战之后幸存遗民,当然,他们该恨的是元朝蒙古人,咱们大明匡扶正义,可谁让民间还有什么‘崖山之后无中国’的歪理邪说,腹诽大明立身不正。不如让天下人看看陛下是怎样的胸怀宽广,如此厚待前朝后裔。嗯,该是前前朝才对。”
“哈哈哈,好,好,你去办就是,皇城守卫,依旧由你负责。”朱厚照哈哈大笑,这样打脸的时刻一定要有!
严立德心满意足的告退。
朱厚照对随侍的太监道:“传刘瑾。”
原本司礼监公公王安应该贴身侍奉的,可谁让王安不仅爱赌,还爱嫖,精力有限,不当值的日子绝对不在宫中,皇帝才有不动声色瞒过他的机会。不然总是想方设法调开王安,他蠢不会怀疑,幕后的平南王都要警惕了。还是说王安心真大成这样,事情还没成功,他就把皇帝看成死人,全不放在心上。
刘瑾很快就到了,单膝跪地道:“奴才参见陛下。”
“起吧,朕不叫你,你还不来了!”皇帝笑斥,刘瑾从小陪伴他长大,担任东厂提督,更有随时入宫觐见的权利,哪知他却不爱来了。
“陛下恕罪。”刘瑾把另一条腿也放下来,双膝跪在地上。朱厚照本是一句玩笑,让刘瑾如此正式的请罪,把气氛都搞僵了。
“刘伴伴还在怪朕当初要你经营南苑吗?”朱厚照幽幽问道,面前严肃跪着的人可是陪伴自己长大的伴当啊。
“陛下,奴才一身所属皆陛下所赐,奴才是您的奴才,您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心甘情愿,虽死犹荣。”刘瑾附身再拜,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愿为皇帝献上一切,如同之前的计划,献上性命和名声,遗臭万年都不怕,这是他的忠心。
“起来吧,你的忠心,朕知道,只是觉得,伴伴离朕越来越远了。”朱厚照叹息。
“太子殿下有玩伴,陛下却早已独坐龙椅。”刘瑾躬身道。
“是啊,独坐龙椅。”孤独是帝王的伴侣,没有谁能例外。朱厚照抚摸着飞龙扶手,父皇拖着病重的身体为他提前加冠,提前娶妻,不就是为了杜绝太后摄政和大臣辅政的后患吗?父皇临死之前心心念念把他扶上了皇帝宝座,只为这片慈父心,他也要坐下去。
只是一瞬,朱厚照就反应过来了,笑道:“朕叫你来是想问问决战紫禁之巅的事情,怎么让严卿来回禀,你陪伴朕多年,论亲近谁比的过你。”
“陛下厚待,奴才铭感五内,可陛下说过,此事交由严大人主管,奴才只是协助,再没有仗着和陛下亲近就越级上报的道理,这可是陛下的的旨意呢。”刘瑾恭敬回禀。
“你呀,别和朝上那些老古板学,你是朕的亲近人,日后有什么当面报给朕就是。你是东厂提督本就有随时入宫觐见之权,朕再赐你蟒服玉带,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谢陛下隆恩,奴才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刘瑾匍匐在地,热泪盈眶。
“起来吧,决战之事依旧由严卿主管,若有什么他不方便的,你来回禀朕也一样。”朱厚照扶起刘瑾,唤人进来,他们刚刚密议,把人都打发出去了。“取蟒服玉带赐与刘公公。”
刘瑾出宫的时候,身边小太监捧着御赐衣物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知道,刘瑾要复起了。
刘瑾刚回到东厂,就有小太监来抱:“督主,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觐见。”
“他先去过户部或者严树行大人府上没有?”
“没有,从锦衣卫卫所直接入宫。”小太监道。
“那就好。”刘瑾笑了。
什么意思?小太监心里疑惑,但不敢表现出来,看督主没有说话的意愿,飞快退下,刘瑾是他们做太监的榜样,可这榜样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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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就是中秋之夜,决战之期,可皇城守卫更加严密了,有不信邪想要提前踩点的江湖人士,都被禁军的弓/弩射成了刺猬,尸体都没要回来,被锦衣卫挫骨扬灰,引发又一波江湖人的仇恨。
陆小凤再一次进了严府,这次他学乖了,没有硬闯,据禁卫军副统领魏子云所说,弓/弩队就是严立德调/教的,陆小凤不认为自己的功夫,比擅闯皇城的那位还高明。
陆小凤拿着严立德给的批条,的确查到的不少东西,可他只有一个人,不能与延续百年、机构完备、分支众多的东厂和锦衣卫相比,依旧在迷雾中打转。
“严兄,明晚就是决战之期,可皇城依旧进不去,这样的江湖盛世怎能缺少见证?陛下心胸宽广,既然能容西门和叶城主在皇城比武,怎么会不予许江湖人观看?”陆小凤已经学会了示弱。
“陆小凤啊,我脑门上难道贴着冤大头三个大字吗?仅仅因为我出身江湖,已经在朝中很受排挤了,你还总来找事儿。”严立德抱怨道,论示弱,谁比官场中人熟练。
“严兄,严大人,你就不要调侃我了,谁不知您年纪轻轻便是阁老之尊,陆小凤岂敢怠慢。”陆小凤连忙作揖,他算是看出来了,严立德肯定有办法,可不想轻易告诉他。陆小凤也在反思,为什么他的朋友总爱为难他呢?
严立德笑了,“若要不怠慢我也不难,我的确有让江湖人士进皇城的通行证,可你拿什么来换?”
严立德笑得不怀好意,陆小凤张开双臂示意自己孑然一身,道:“陆小凤是出了名的穷光蛋,严兄乃是珠光宝气阁的少阁主,想必也瞧不上金银珠宝。论权势武功,您也是顶尖了,陆小凤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打动你。”
“听说西门吹雪每次帮你追杀/人,总爱剃掉你的胡子?”严立德戏谑道。
陆小凤僵硬的摸摸他的宝贝胡子,为什么总有人和它过不去,留多久才能留起来,陆小凤很心痛的!
“我比他善良,不要你的胡子。”严立德施施然道,陆小凤一口气没松下去,又补充道:“我要眉毛。”
“严兄!”陆小凤惊叫,没有胡子只是然他的脸看上去白些、嫩些,不像江湖人一些。可没有眉毛,那怎么看,脸蛋不成鸡蛋了,光秃秃的。
“在呢,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严立德拍拍耳朵,示意自己都被震聋了,好整以暇问道:“给不给?”
陆小凤无奈,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两根手指一抹,两条粗黑浓密的眉毛就不见了。
“哈哈哈哈!”严立德拍桌大笑,没有眉毛看上去好奇怪,额头顿时宽了三分,脸看上去诡异不协调,配合着陆小凤那招牌式的笑容,跟做鬼脸似的。
既然被剔了眉毛,陆小凤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让他笑,只提醒道:“严兄,我给了眉毛,你的办法还没给呢。”
“给你!”严立德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从博物架的盒子里取除十条缎带抛给陆小凤,陆小凤飞身接住,抚摸着那些泛着丝绸特有冷光的锦缎,道:“这既是凭证?”
“是啊,这是江南制造局先帝年间供奉的贡品,只有一匹,制成衣物之后就只剩这些布头了,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匹布,仿造也没那么多时间,正好用来做通行证。陆小凤啊,这分发通行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细细筛选,若是那些人去了皇城又出事儿了,你可是有连带责任的。”
陆小凤一副瞠目结舌的蠢样子,半张着嘴仿佛在呐喊“天啊!”
“我怎么觉得自己又掉坑里了,还是千方百计求着掉进去。”陆小凤自嘲道,严立德等着他送上门,把这烫手山芋甩给他,现在还没看出这意图,就枉费陆小凤自称聪明人了。
“凤凰不是有翅膀吗?掉坑里飞出来就行啦。”严立德不负责任道。
“陆小凤告辞。”陆小凤一个词都不想多说,抱拳就走,再不走不知道还有多少坑等着他跳呢!
“奇异阁有眉毛卖,买不到我能免费送你螺子黛啊!多少美人求都求不到的……”严立德在他陆小凤身后高喊,话还没说完,陆小凤就展开轻功飞出严府,这避之不及的之态逗得严立德又是一阵大笑。
陆小凤怀揣十个烫手山芋,愁个半死,飞快在奇异阁买了一副眉毛稳稳贴上,然后去找可以送出缎带的人选。
陆小凤随意坐在一个馄饨摊子钱,再愁也是要吃饭的。馄饨刚端上来,陆小凤就听见旁边江湖人议论道:“你找到陆小凤了吗?”
“没找到。听说缎带在他身上,由他决定给谁不给谁,凭什么由他品评天下英雄!”有人愤愤不平道。
“唉,说这些做什么,反正缎带在他手上,咱们只要找到陆小凤抢一条就是,又不贪心。”
“咱们武功能行吗?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找陆小凤,咱们武功可排不上号。”坐在街边馄饨摊子上的江湖人也有自知自明。
“管他呢,万一运气好让咱们捡漏了呢?还有,咱们先找到陆小凤,就是抢不到缎带还能卖消息嘛!来京城一趟钱都花光了,刚好借陆小凤赚钱。”也不是每个江湖人都向往绝顶剑客风采的,和缥缈的武功意境比起来,还是实实在在的银子比较可爱。
陆小凤真是愁的饭都吃不下,本以为能秘密把缎带交出去,没想到严立德动作这么快,全江湖都在找他,那他可真是躲不过了。
陆小凤端起温凉的馄饨往嘴里倒,填了些东西进肚子就飞快离开了摊子。刚刚说话的两个江湖人才反应过来,道:“刚刚那个人有四条眉毛吧?”
“真是,都怪他没穿红披风,不然我早就认出是陆小凤了!”另一人也拍大腿反应过来。
现在距离中秋之夜只有一日一夜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陆小凤怀揣缎带,不知送给谁好。偏偏还让他在这短暂的夜里遇到意外,连专心送缎带都不能。
陆小凤在破庙发现了胜通和尚的尸体,身边还有染血的白色纱布。胜通和尚曾受白云城恩惠,让叶孤城藏身破庙,为他疗伤,为他保密。现在,胜通死了,身边还散落着叶孤城裹伤口的布条,这意味着什么?叶孤城遇上麻烦了?他的伤可好?今日决战可能顺利举行?
陆小凤再想想从太监窝跑出的那匹白马,杜桐轩的尸体,李燕华险些遇害,自己也被十三姨太毒倒,若非西门吹雪及时赶到,又精通医术,他不能活着。
这些零散线索在陆小凤脑中闪现,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可陆小凤没有这么多时间思考,他现在最紧要的任务是发放缎带。
陆小凤转回皇城,看到司空摘星易容在人群中跟着他,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严立德能把事情推给他,他为什么不能推给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