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掀开龙莽岭的案子,您明明知道背后水深,您很可能折腾掉乌纱帽,甚至……”苏亚没敢把“丢命”两个字说出来。
“折腾掉乌纱帽我就回二五营继续做学生。”太史阑淡淡道,“掀这案子,四个理由。”
“第一,龙莽岭案子看似只是一个盐商灭门案,但其实内幕深重,牵连极远,我怀疑之后的沂河坝水溃,乃至北严城破都与此有关,沂河坝溃坝,虽然只死了几个人,但毁去良田千顷,今冬必将粮荒,到时候要死多少人?至于之后北严城破,更是大祸,虽然我带进内城一部分百姓,但外城还有很多人没能来得及进城,七天围城,他们的存活率只有一半。”太史阑仰头看天,吁出一口长气,声音沉沉,“当初内城是我开,但也是我下令关闭,是我拒外城百姓于门外,我当时算着三天有援军,谁知道七天才救城,百姓们没有怪我,是因为活下来的都是我救入内城的,外城的……很多死了——这些上万数万的人命,没有人替他们讨公道,而我,我必须要讨。”
“否则我何以安睡?”她垂下眼眸,字字清晰。
苏亚默然,她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太史阑迫不得已闭城,是为了救更多人,事后也没人怪她,未曾想,她自己始终没有迈过这道坎。
也是,那日城下百姓拍门泣血,只有太史阑听得最清楚,她下那个命令何等艰难,那样的呼告,她要如何忘怀?
“第二个理由,是整个事件都显得太大,无论沂河坝溃坝,还是北严莫名其妙城破,都不是我现在的身份能管,我唯一能管的,就是这看似单纯的刑事案件,这将是唯一突破口。”
“第三个理由,为我自己。通城虽然属于北严,但年终官员考绩,这样的灭门惨案,还是会影响首府的政绩评定,偏偏发生这起案件时,昭阳府尹丁优,新府尹未定,我相信短期之内,新府尹还是不会定,那么这起案件未破的责任,最后就会算在我头上,我看过规定,死亡十人以上的重大刑案,年终主官考绩直接评定为下等,而新官第一年就是下等,之后再无仕途可言。”
“好狠的打算……”
“第四个理由……”太史阑忽然顿了顿,良久之后才道,“我为了容楚。”
苏亚惊讶得张大眼睛——这和容楚有什么关系?
“容楚从来没和我说过朝政的事,我却知道他很不容易。”太史阑道,“他是康王的政敌,一山不容二虎,康王一定很想干掉他,只是容楚不会给他机会。当然容楚也一定很想干掉他,只是不方便下手。而且目前表面来看,容楚居于劣势,太后猜忌他,信重康王。太后一日掌握朝政,容楚一日被动。”
“这和龙莽岭灭门案有什么关系?”
“我的直觉。”太史阑道,“这案子和康王必定有关系,我掀起来固然冒险,可也是个绝好机会。康王现在下马官民,上马管军,权势滔天,正因为他处处都有权插手,所以一些想做事的人,什么都做不了,除非有个机会,先砍掉他的一些触手,别人才有机会。”她淡淡笑了一下,“我相信朝中必然有希望看见康王倒台的人,我听说这次康王巡视西凌,大司空章凝就自告奋勇作为副使陪同,他是三朝老臣,性情暴烈耿介,有他在,我会多三成把握。”
“可是国公一定不愿意你刚刚上任立足未稳,就掀起这样的大案,对上康王……”
“胜,则从此少了很多阻碍,路会越走越顺,远胜于在他人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地活,一步步艰难挣扎;败,或者回二五营做个学生,或者……死。”太史阑面色平淡,“我自从来到这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就死,所以我明白了——只有不怕死,才不会死。”
“只有不怕死,才不会死……”苏亚重复了一遍,依旧担忧地道,“国公会生气的……”
“那就让他生气!”太史阑大步走开,“他既然瞒着我安排世涛去牺牲,我就瞒着他安排我自己去踩雷,彼此!彼此!”
苏亚张大眼睛,看着太史阑绝然而去的背影。
还以为这位清醒睿智,大度包容,一眼看穿容楚苦心,不曾生气只会自责来着。
原来还是会生气!
原来生起气来,这么可怕!
啊!
国公!
您自求多福吧!
“砰。”屋门被重重撞开。
乔雨润扑进室内,一步扑到床边,趴在床上死命喘息。
她的两个亲信侍女竹情梨魄,担忧地跟进来,却不敢说话,只看着主子趴跪在床前,浑身颤抖,手指狠狠抓住床褥,渐渐蹂躏着无数狰狞的印痕。
室内无声,有一种沉重叫压抑。
很久之后,乔雨润才爬起身,她的眼圈微红,脸色青白,却没有什么表情,对竹情道:“准备笔墨,我要写信。”
只有递交太后或康王的信件,才会由亲信丫鬟磨墨,竹情立即答应了,去准备。
乔雨润的书案,和别人的整洁不同,一直都很乱,这是她的习惯,并且不允许任何改变,她走到书桌前时,看见那一堆乱纸,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竹情,“我们从总督府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让你收拾桌子,其中有一张药方,我关照你烧毁,你销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