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徐禧昏顿了。昏顿的意思就是他瞬间昏昏沉沉脑子处于静止的状态，他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没有任何命令下达，而城门紧紧的关着。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出乎其意料了。在他的理想状态中，鄜延军的骑兵应该像过去种谔当主帅时那样一击成功，把西夏的铁鹞子军击垮，即使不能摧毁对方，也一定能顶住对方，这次，全数的阿拉伯马都上阵了，它们比西夏的马高大了不少，看上去就显得能对方威猛。居高临下，应该是锦上添花，助我一臂之力了。原想，待鄜延军三次冲击后，对方已不堪一击，这时后面的步兵再掩杀过去，一一收拾狼狈不堪的铁鹞子军，最后，对方死的死、俘的俘、跳河的跳河，己方大获全胜。徐禧刚才还在草拟班师后该发表一篇如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得胜感言呐。但是，眼前的所见，完全跟自已在梦中想象的毫无一致，所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徐禧大脑混『乱』了。

可是，战场不等人，5万多铁鹞子军像铁甲堆积而成的巨盾，把鄜延军挤向城墙。宋军虽然崩溃，但曲珍却极有经验马上向徐禧指出目前宋军虽败但根据刚才交手情况西夏军精锐已经尽出，目前应该避实击虚命令骑兵队立即绕到西夏军背后攻击西夏军的老弱，必然可以转败为胜。这本来是败中求胜的妙棋，但徐禧这时原先的勇气早就不见踪影了，紧闭城门不回答。

史载“将校寇伟、李师古高世才、夏俨、程博古及使臣十馀辈、士卒八百馀人尽没。曲珍与残兵入城，崖峻径窄，骑缘岸而上，丧马八千匹。”为了逃生，一些鄜延军爬上了山崖，从那里跳进了永乐城里。

一共回来了15000余人，里边有银枪骑也有步兵，只是再没有什么分别。战马是不会爬悬崖跳城墙的，8000余匹战马都留在了城外，变成西夏人的俘获。其中包括徐禧乘口舌之利从王木木那里榨取的阿拉伯军马，这次皇帝赵顼是下了决心非灭了西夏不可，对徐禧的寄托也特别大，支持也特别大，他把徐禧从王木木那里榨来的5000匹阿拉伯军马和5匹汗血宝马，二万件荤的素的链球和标枪，狠狠心，全都交给了徐禧。因为徐禧一再保证，有了这些利器，他一定会把仗打得比任何人都漂亮。

徐禧的昏顿还在继续，叶悖麻、咩讹埋盯向了第二个目标，那是永乐城的死『穴』——水源。城里没有水，城外边建立了水寨，一共打出了14眼井，派重兵把守，由总军需官李稷负责。

接下来西夏军又专攻水寨，原先宋军在这里打了14眼井供水并且修筑堡垒护卫，但李稷因为考虑到城中粮食不够拒绝劳役兵逃入堡垒，

坏事就坏在了李稷的身上，这人是个天生的理财好手，生来的爱财如命的小心眼。水寨里不仅有水源，更有为数不少的粮草，修筑永乐城的民夫、厢军有时会来讨要，他一律拒绝。而厢军们有自己的办法，一些劳役兵他们悄悄地自己挖了一条磴道，西夏军正好利用了这条磴道攻击堡垒控制了水寨切断了宋军的水源。这样一来永乐宋军便成了瓮中之鳖。西夏军把永乐城团团围住军阵厚达数里。

水源重地被突然间击破，只在片刻之间，永乐城的致命伤就『露』了出来！消息传来，鄜延军全体将校都呆住了，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法坚守了，只有求援。

神宗很快得到了消息，他严令西北各军立即向永乐城靠近，不惜一切代价解围。军令传达，希望点只有三个。第一，种谔；第二，沈括；第三，李宪。

种谔还在米脂城附近，如果他能快速穿透重围进入永乐城，重新掌管鄜延军，效果无疑是最理想的。可是军令传过去之后，种谔却拒不执行。他不说自己有多郁闷，多愤怒，多委屈，他强调的是客观事实。手边只有几千名老弱残兵，你让我拿什么去对抗30万西夏人？！

沈括接到命令之后，立即把全部军队拉出了米脂城，去救徐禧。可是没走多远，突然接到了一个内线消息。要说鄜延军之前的情报工作做得真是没话说，内线是西夏大将阿约勒的弟弟。

这位弟弟向沈括报告，他哥正带兵去攻打绥德，绥德城里有300名羌人做内应。

沈括一听就慌了，永乐城危机，再丢了绥德，宋朝西北防线就漏了。简单权衡之后，他带兵转向绥德，必须先保住后方的防线。

当他赶到绥德时，本该发生的战斗并没有出现，阿约勒一『露』面就撤退了。这并不说情报有假，而是绥德城准备充分，当阿约勒杀到时，他看到的是城墙上挂满的羌人尸体，所有的内应都被宋军杀光了。

这样一折腾，沈括的援军也耽误了。

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李宪的身上，这位自从出世一直保持全胜战绩，包括帮助王韶平定熙河，五路征西夏等等辉煌战绩的宦官将军冲破一道道封锁千里跋涉而来，临近战区时已是强弩之末，粮草也都吃光了，抬眼望去，永乐城外的西夏军营竟然厚达近10里！

什么是有心无力啊……同样的，就算再有实力，也别总陷入绝境之后再让别人来拼命吧！李宪是个有理智的统帅，他稍微退后些，驻扎在不远处一边恢复军力，一边观望势态。

如此这般，永乐城已经孤军无援，浮在了30万敌兵的汪洋大海里。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正当盛夏气候闷热，十多天过去滴雨末下，城里的鄜延军只能用马粪绞出来的汁来解渴。绝境中高永能提出了个建议，拿出所有的钱币奖励士兵，趁还有些战力，集中兵力突围，

不出大的意外，至少能逃出六七成人。

这是上天赐给宋朝的最后一个好运，战争胜负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有生力量才是最可贵的，尤其是鄜延军这些百战精兵，他们本身才是国家最难得的财富！

可是徐禧又反对了，他说，永乐城地势险要，怎可轻言放弃？何况主将逃亡，军心就动摇了。这样的话是对是错，实在没心情去理会了。这是个不分对错，都只以自己心『性』做事的人。某种程度言，就是一个不知世事的黄口小儿，一凭口舌之利只在意在看我表现中愉悦而不顾他人的神经病、十三点！

绝境中的徐禧想起了一句话，身先士卒。徐禧想自已是一城之帅，四品大员，我来鼓鼓士气吧，于是登上城头，和士兵们一起防守，这样，鄜延军的疲惫和怨气平息了不少，大家同心守城，面对30万敌军，永乐城始终不破。经过元丰西征的打击，西夏也早就油尽灯枯。永乐城实在是『逼』着他们上刀山，无论如何都得快速拿下。为此他们又一次派出了这张最后的底牌。

灵州战役指挥官仁多零丁来了，仁多零丁是西夏最凶猛的大将，他是西夏梁氏家族并列的仁多家族名将（两大家族分别掌管左厢军和右厢军）此人以残暴著称。

仁多零丁的残暴是罕见的，不但对自已的敌人，对自已的手下，他也极残暴。这人到位之后，西夏军的进攻突然升级，几近疯狂完全不顾伤亡和代价，“驱蕃丁蚁附而进”，每天派出万人冒着矢石挖掘城体，西夏兵伤亡惨重开始尸体还用毯包裹，并且拖回营中，随着死亡增多尸体也不再包裹运回营寨就扔在城下，“死者列布城下皆不掩尸”，“贼蚁附而登积尸如山，践之而登。”

最开始时，西夏人对自己的伤兵、尸体还是很尊重的，都用毯子包起来拖回去。后来强攻的命令让人发疯，每天几千具的尸首就没人管了。

成千上万甚至好几万的尸体就堆在城墙下，还活着的就踩着它们往城上爬。这种攻击力度，纵观宋朝建国以来所有战争，就算宋太宗远征燕云时也没有达到，决定宋朝命运的澶渊之盟时也没有这样惨烈。

徐禧看到情况糟糕，堪称几千年才一见的死脑瓜骨徐禧也犹豫了。硬拼不是办法，援兵迟迟不到，他想到了谈判。不管怎样，就算拖延些时间也好。

徐禧派出了吕文惠前去谈判，西夏军拒绝，要求派曲珍前来，徐禧考虑到曲珍总令军政不可前去，景思宜自告奋勇前去谈判，西夏提出了苛刻的条件要求宋朝归还占领的兰州，米脂等领地，景思宜当场拒绝，西夏人恼羞成怒当场扣留了景思宜，继续加紧猛攻。

徐禧苦笑了，归还兰州、米脂等地是不可能的，就算有心答应，也超出了他的权限。这时仁多零丁出现在永乐城下，他有些戏虐地对城上喊：“汉人何不投降？无水已三日矣！”

徐禧立即拿起一只水壶，把整壶的水倒了下去，说：“无水，此物何也？”

仁多零丁大笑：“止于此矣”。

仁多零丁转身回营，立即强攻。城上的鄜延军心都凉了，这个西夏人真鬼，比当年的李元昊还鬼。他说对了，整个永乐城里这时只剩下了两壶水，一壶在徐禧手里，一壶在宦官李舜举手里。徐禧想用当年麟州城骗李元昊的老法子骗仁多零丁，可惜对方不上当。徐禧于是怀疑可能是被俘的景思宜走漏了消息！

干旱在继续，强攻在继续。

这里要『插』叙一下了。自上次郭逵与王木木在大琉球木木的书房里探讨过西北军事形势后，郭逵说，总体而言，宋军势强人众，粮饷又足，而西夏已经十丁抽九，快山尽水穷了，宋军只要不出大的昏招，不出一连串的昏招，胜利大小而已，至少不会大败。不过，修筑永乐城应属于昏招之一。

而王木木凭着脑子中的一点记忆，就是觉得，宋军要大败。思来想去，觉得徐禧是徐禧，大宋是大宋；皇帝是皇帝，士兵是士兵。我去一趟吧，想了一下，什么都能带，就是水带不了，还是靠高科技吧。

直到九月二十日早晨，王木木和郭逵乘着最大航速可达880公里∕小时的小怪飞越了1800公里在旭日东升时来到了永乐城上方。高高的居高临下，拿着望远镜，郭逵在看敌我形势。只见永乐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可惜无定河水可望不可及，在城外，早已被西夏占领。

永乐城墙边几万具西夏士兵的尸首堆积着，形成了一个人肉坡，斜斜的几近城头。再死个几千或万把人，人肉楼梯就可以与城头找平了。宋军的据墙守城就成一句空话了，人家只是多了一段上坡路而已。

西夏的30万大军已经把永乐城围得水泄不通。而永乐城里的众多宋兵，困守愁城，食水很快用尽，“掘井不及泉”，此城险是很险，平地凸起，但要钻出水来比登天还难，但宋军确实英勇，仍旧“扶剑拒斗”。

3万将士已经被徐禧折腾得只剩一半了，十万多民工又不能出仗，他们也是人，他们也要喝水，干渴了十多天，滴水未进，人『尿』早已蹩不出来了，马『尿』也已抢光，有人在绞马粪，希望从中还能有些湿气出来，甚至有人杀人吮睛饮血，“士卒渴死者大半”。

现在，别说一比十的兵力，别说人肉楼梯快要建成，就是干渴，也快要了全体鄜延军的『性』命了。

郭逵对着王木木摇了摇头，看着疏而不漏，由30万人编织成的一张宽厚达十里的天罗地网，正在等待去网捉那永乐城里渴死了的鱼。

敌人太多，占地太大。我们如果投汽油弹、炸弹、毒弹，能伤害敌人，但根本无法扭转战局。永乐城里的人太少了，永乐城里的人已经没有战斗力了。能救永乐城里的人应该就只有永乐城里的人自已，王木木说，励为其难，我先设法让永乐城里的人解解渴吧。希望，解了渴，有了战斗力，他们的自救能力也可以恢复不少，也许与局有补。

今天天气很好，云层很厚，很合适人工降雨。小怪物迅速爬升，找到了一合适的云团，将带来的细晶粉、氟利昂一一洒进了许多厚重的云团里。

人工降雨也不会立竿见影，天上白云变『色』，继而乌云滚滚，滚来滚去的，电闪雷鸣了，雨，终于下了，雨势由小到大，到瓢泼大雨时已经到了深夜，一片漆黑之中除了闪电没有半点光亮，没有火把可以在这时点燃，一切火种都已无效。

永乐城里的宋军从乌云翻滚开始就激动不已，后来小雨滴下来了，个个欣喜若狂，敞开胸怀，翘首面天，干裂的嘴唇，枯萎的肌体，遇到了及时雨，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好有力气了。

宋军乐了，可西夏军气疯了，拼死拼活的死了那么多人，眼见胜利在望，老天爷前些日子一直保佑着我们，今天怎么转脸了呐。

西夏的统帅仁多零丁暴跳如雷，眼见就要功亏一篑，他竭斯底里地大声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哪怕都死光也要攻进城去。

按说，对于宋军，不去说击敌退敌，就说趁着有了些力气了，趁着天黑雨猛，趁着一片混『乱』，趁着你看不清我我看不清你时，沿着西夏人的尸体坡道溜之大吉还是可以的。王木木现在的战术目的也仅求此。现在看来，基本上，自已的意图能够突现，至于最后能救出多少人，也只能看天意了。

可是，这里出现了一个该死的“可是“，这个该死的”可是“是该死的徐禧搞出来的。天上开始翻乌云时，徐禧注意到了高高在上的高空有一十字形的怪物，肯定不是鸟类，在天上转悠。后来，自觉自已上知天文星象的徐禧断定这几天不可能下雨的他，想起了道潜在秀山岛的作法，估『摸』着可能是皇上命令王木木来帮我们了。一想至此，徐禧想，对了，我仓库里还有几千只煤油灯和几万盒防风火柴呐，还有有强烈爆炸力的链球标枪呐，本来是不想借助一个木匠发明的东西，要凭自已士大夫的聪明才智完胜西夏，不过，现在先别顾这些了，先把西夏人打跑了再说。徐禧想到此，马上命令一些亲信将煤油灯和火柴一一发到士兵手里，灯不够的话，就多给一些火柴，以供照明。徐禧还命令，把炸『药』馅的链球全部抛出去，把西夏人用尸体堆叠而成的攻城斜坡炸断了、炸碎了，让西夏人没有通道可以攻上来！

徐禧的两个昏招一出口，一旁的曲珍马上就『插』嘴了：“大人，现在天黑，又是大雨，又是敌众我寡，混『乱』中撤退不是挺好吗，干吗要拎一只有宋军才有的煤油灯来告诉人家我是谁，这不是自已找死吗?还有，本来，天黑黑的，黑灯瞎火的，我们的将士可以沿西夏人的尸体斜坡撤退，你这样把尸体坡给炸了，不是自断生路吗?”

徐禧两眼一翻：“将军老了，偷生怕死了，不愿与大宋的城池同生共死了?不敢正大光明地对敌了?有了照明也不用?这样，我们胜利后，敌人和朝中高风亮节的大夫们都会讥笑我们的，我们要生得明白，死得磊落。不做暗头里的偷鸡『摸』狗的鸡鸣狗盗的事……”

曲珍无话可说，长叹一声：“大宋完了。”

永乐城内外先是数十万人在黑暗里殊死搏斗，他们看不清自己杀了谁，或者谁将杀了自己，在这黑暗中，由于不知情，对战的双方都在恐惧，也都存有一丝侥幸。

可是，徐禧的煤油灯和防风火柴的发放、链球将尸体斜坡的炸毁。宋军很可怜的在西夏人面前再一次暴『露』了自已，将混战转化成了无灯人对有灯人的围剿战，十比一，结果没悬念，徐禧的最后两昏招断送了宋军最后一点点的脆弱的生机。

渐渐的，众矢之的的灯火没了，拎着灯火的宋军全部倒下了，屠城了，黑暗吞没了一切。

自然界的黑暗吞没了西北的山河；人世间的黑暗吞没了忠勇善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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