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户部尚书李绛道:“陛下,臣等也只是在宣政门外听白赞善说的,白赞善并未言细,是以臣等不敢姑妄听之。”
李纯未回答他,只是看了看身边的那个金吾卫年轻军官。
那名金吾卫向皇帝一躬身,转对场下道:“列为大人,想必也听说了,今天早晨,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武相公当街遇刺身亡,身首异处,贼人不知所踪。”
虽然早就知道,可是在皇帝这里得到证实,还是令张弘靖感到震惊。
金吾卫道:“除此之外,御史中丞裴度,也遭到了贼人的袭击……”
“什么?”张弘靖忍不住惊呼,别说是他,就连一向持重的韦贯之也惊得猛然摆头,看向杨朴。
“所幸,贼人暗中偷袭,将裴大人砍翻在地后,裴大人之仆王义忠心护主,与贼人殊死搏斗,久战之后被贼人斩断一臂,而贼人行凶心虚,不敢久留,逃匿而去,”金吾卫道,“裴大人头部中刀,却因所戴毡帽厚实,刀未能透入,仅受皮外之伤,只是流血过多,晕倒过去,陛下已派太常寺太医前去诊治,暂无性命之忧。”
张弘靖听到这里,舒了一口气,随即,他道:“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敢在长安城内,天子脚下,行刺当朝重臣。”
没想到,张弘靖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答案似乎很显然。
去年,在武元衡力主之下,朝廷决定对淮西节度使吴元济用兵。自宪宗登基以来,唐中央政府开始着手削藩,凭借先帝积累下来的财富与军功,先后平定了夏绥、西川、东川、剑南、镇海、魏博各个藩镇,粉碎义武、辰、溆各州叛乱,大唐西北、西南、南方各个藩镇,战败的战败,归降的归降,各节度使佣兵自立的局面得以改变,大有一扫安史之乱后,大唐帝国四分五裂的局面。
现如今,仅有北部几个藩镇,仍在负隅顽抗,其中,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三人势力最大,三人相互勾结,对抗朝廷。现如今,朝廷于淮西之战正进行到紧要关头,而武元衡乃是此战的主持人,裴度亦是负责者,两人又是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如此看来,凶手的用意,凶手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还能有谁,”吐突承璀阴阳怪气地道,“不是吴元济,就是李师道,不是李师道,就是王承宗,张大人,你难道不明白?”
张弘靖被吐突承璀出言讥讽,心头火起,“嘿嘿”一笑,道:“吐突大人说得是。不过在我看来,这三人毫不足惧,只要吐突大人再次领兵前往征讨,这三人必定望风而降,尤其是那王承宗,吐突大人对王承宗的恩德,可是不轻的啊。”
“你!”吐突承璀眼睛一瞪,差点就要发火——这可是一桩丑事。四年前,皇帝李纯趁着上一任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病故、自立为新任成德节度使的王承宗立足未稳之际,指派河东、义武、卢龙、横海、魏博、昭义六镇共二十万军队,对其进行讨伐。吐突承璀主动请缨担任总指挥,却不料吐突承璀不懂军事,指挥调度无方,屡战屡败,吐突承璀只能暗中与王承宗通气,让王承宗“归顺”朝廷,而吐突承璀保证朝廷承认王承宗的节度使之名。
没有朝廷的名义、给予的节钺,王承宗虽是有了节度使之实,却没有节度使之名,他自王士真手中篡夺来节度使之位,不服他的人、阴谋推翻他的大有人在,否则朝廷也不会故意拖了大半年不发节钺,为的就是想看成德三州发生内讧。
王承宗初立之时,也担心朝廷“趁火打劫”,立即上表归降,随后又断定朝廷无力对其征讨,立时翻脸,皇帝李纯大怒之下,不顾朝中反对之声,兴兵前往征讨。然而,朝廷多线作战,供给不利,又有吐突承璀这样的糊涂指挥,果然是败得一塌涂地。此时朝廷已然兵败,王承宗自然有价可谈。吐突承璀被诏回朝,王承宗上了一封名为投降、实则要价的书表,朝廷只能忍气吞声答应下来,这次征讨王承宗的行动,就算是失败了。
吐突承璀也被满朝大臣弹劾,其中以时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的宰相李绛为最,不过没想到的是,皇帝李纯仅仅是小小的对吐突承璀惩戒了一番,并且在李绛以病辞相、转为礼部尚书后,又官复原职。
吐突承璀在李纯还是太子时就服侍左右,后来虽然得宠,但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自己也想建功立业、在皇帝面前好好露脸一番,所以才会自告奋勇担任总指挥,没想到别说露脸了,打脸是接二连三的来,战事不利、私通外敌被弹劾,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被揭穿,几次事情搞下来,连他自己都吓得心惊胆颤。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李纯却没有重罚他的意思,简直让吐突承璀有些劫后余生的得意。至于皇帝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直到几年后,他才琢磨出点味来。
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吐突承璀的丑事,被人如此当众揭丑,实在是让他气得脖子发胀,他正欲反唇相讥,却不料皇帝李纯忽然道:“诸位爱卿,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见到皇帝既然出言,吐突承璀也不好与张弘靖纠缠,只得闭了嘴。张弘靖看着吐突承璀,心中冷笑一声,正要向皇帝回话,忽然间,韦贯之干咳一声,道:“陛下,此事还需调查后才能确定,此时就下结论,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