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领着高守,在经略府庭院走廊间穿来穿去,从侧门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水长一路无话,对高守很冷淡,甚至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瞪着高守。
马车在幽暗的街道上行驶,街道坑坑洼洼,水长横冲直撞,对坑洞不避不闪,木轮马车不比前世汽车,一点避震性能都没有,高守疲乏饥饿的身体,被甩得东倒西歪,要不是抓得紧,说不定已被甩下马车,睡意倒是赶跑了些许。
高守打了个哈欠,忍不住说了句:“可以慢一点吗?不行的话我下去,自己走去抱月楼。”
水长刚开始没有回应,但放缓了速度,后面似是自言自语的咕哝起来。
高守听了两句,总算明白。
水长是担心种师道被牵连,原因是申家不好惹,而高守是申都监旗下的小卒,水长看不起高守,认为种师道没必要为一个小卒趟这浑水,明摆着得罪申家,会影响前程。
高守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还看出了一点——畏惧,水长似乎对申家有畏惧。
这点他与孙伯有相似之处,但孙伯与王家当时已被逼入绝境,孙伯的恐惧更多的化作了愤怒与痛恨。
转念间,高守多少能够理解水长。
……
抱月楼就在眼前,大门挂着红栀子灯,三层高红漆木料为主的楼阁,楼中通明的灯火,透过木格纸窗,让整个抱月楼彷如一个大大灯笼,散发出馨黄色的柔光。
抱月楼在民房普遍只盖一两层的渭州城中,也算是鹤立鸡群,只是这点高度,还远远谈不上“抱月”两字,当然了,高守是与自己前世所见的高楼做类比,在这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大宋,有些苛刻了。
张灯结彩的抱月楼,显得热闹非凡,人声鼎沸,门口排满了马车与马匹,负责接待的店小二忙不过来。
主要是因这个年代,晚间娱乐项目太少,可选择的无非就抱月楼、脂玉坊这一类能听听小曲,喝喝小酒的地方,所以晚上这些地方汇聚很多人。
从外观看过去,抱月楼并不像专注做皮肉生意的脂玉坊,他更像是个酒楼,但与前世酒楼不同的是,抱月楼又不是个纯粹吃饭喝酒的地方,风月诗词赋予这类场所更为高雅的格调,艺妓歌舞弹唱的表演,增添了许多情趣和风韵。
经历那些所谓的风雅情怀后,归根结底,男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最后的保留节目——狎妓。在这一点上,与私窠子没有本质不同,不高尚,也没有多邪恶,其实很大部分是由于动物繁殖的天性导致,好吧,说成兽性也行。
高守之所以懂这么多,除了前世的经验和学识,他还有在江南一带生活十几年的印象,江南富庶繁荣的城市中,他见过比抱月楼更大,更奢华的类似场所,多了去。他以前年纪太小,没进去过,但没吃过猪肉,不等于没见过猪走路。
高守飘飞的思虑,突然被一句话打断。
“这里系马的地方都没有,你自己进去吧,我先走了。”
水长撂下一句话,调转马头,挥起马鞭在空中“噼”地打了个响,驽马四蹄再次翻动,一转眼就消失在黑黝黝的夜幕,只有急促的蹄声,犹自传到耳边。
说好的好酒好菜招待呢?
高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他不计较水长把他丢下,反正他也不喜欢身旁有个面瘫脸,自己不欠他任何东西,何必看他脸色。
理解是一回事,喜不喜欢是另一回事。
这所谓三年一度的盛会,进去看看热闹,见识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主要是还能蹭一顿佳肴,刚才在王家吃的糕点果蔬毕竟不是正餐,看抱月楼这架势,酒菜应该不会太差。
这不,美酒的淡淡味儿都飘了过来,依稀还挟有肉汤炖煮出的香味,在这日渐寒冷的时节,喝一口热酒,撸一块香喷喷的炖肉,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高守更觉饥饿,伸了伸懒腰,摸摸鼻子,从黑暗中,走向灯火辉煌的抱月楼。
……
于此同时。
王家厅堂上。
座上的王博翊,伸了伸脖子,朝门口望了一眼:“这个时辰还未出现,应是不会回来吃饭了,管家,他真有经略府铭牌?”
“千真万确,巡城的折副指挥使都验证过。”站立在王博翊身旁的孙伯,郑重的点点头,这已是王博翊第八次问起同一句话,但孙伯仍旧不厌其烦的认真回答。
“虽然他仗义搭救了我们,又身怀经略府铭牌,也读过书,可军健毕竟是军健,即便是高等些的传信军健,家世也可想而知,如何能托付终身?若是,若是被族里那些人知晓,雪如嫁给一个军健,我岂不成为笑柄?这比嫁给申玉才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