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夫人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移不到丈夫头上,人品是好或是不好,都只姓季,与那顾延章没有什么关系。
至于才干……
也未见他怎的亲自领军打仗过,不是守城,便是小胜,听着觉得很是厉害,可此人在其中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毕竟在赣州之时,满城把他夸得厉害,好似天上有,地上无一般,可在自家看来,虽说并不是个庸才,离“厉害”二字,也颇有些距离。
简单来论,便是那白蜡之业,他跟着父亲去得赣州之后,短短两年之内,便把出产翻了不知多少倍,又续补福寿渠,另做许多大事,偏偏前头那些个百姓,个个俱只说“顾通判”的好,竟似把他父子二人做的事情不放在眼中一般。
愚民多驽钝,自然不晓得分辨,可考功的官员却是知道厉害,拿两边的考功一看,便知谁优谁劣了。
那顾延章,不过占一个“先”字而已。
赣州时尚且如此,那先头在延州的功绩又是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听闻他很得杨奎、陈灏信重,便是想要提拔心腹,把功绩放在新人身上,也是有的。
张瑚在军中历练过,也上过阵,并非那等甚事不知、只会饮酒作乐的宗室子弟,无论是军中,还是官场上那等约定俗成的暗规,他俱是了解,自觉事情或许骗得过别人,却必是骗不过自己。
仔细想了想,只觉得当着自家堂姐的面,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张瑚便简单说了说自己的看法,最后道:“……因口才上佳,想是据此得了先皇器重,也无什么稀奇。”
张太后听了,只点了点头,手中抱着怀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张瑚见她这模样,也不觉得自己身为臣下,应当避嫌,张口便问道:“不知圣人接连两回发问,可是有什么缘故?”
也不是什么大事,张太后顺口便答道:“去岁京中水淹得厉害,二哥在时虽是叫人去修,可上回我叫人去看,回来却说修得不怎么样。又有钦天监上奏,预着今年怕是又会遇得雨水大年,我想提前做个准备。”
又道:“因恍惚记得二哥当年同我说过,那顾延章长于治事,在统筹一项上头,并不弱于朝中几个能臣,正巧眼下手头一时提不出闲人来,我原打算叫他去治京畿水患,旁的不说,至少要把沟渠好好修一修,未雨绸缪,防患于万一。”
说到此处,她皱了皱眉。
二哥说好,弟弟却说不好。
一个是用熟手的,一个却是亲自见过其人干活的,当要信谁?
人倒是同弟弟说的一样,口才十分了得,看着行事也干练,考功也是上等,只是到底得官不久,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花架子,还是果真有这样厉害。
私心里,张太后瞧不上赵芮,不太愿意信他,可那顾延章毕竟薄有令名,她也不想只因为张瑚的几句话,便把人晾到一边去。
毕竟眼下手中已经成材的并不多,又正值多事之秋,正缺人用。
张瑚怎的也没想到,竟是会听得再这样一番话。
他忍了好一会儿,见对面堂姐并不置可否,也不想再等,便道:“太后昨日所说的,臣回去之后已是仔细想过了,虽是亲戚,也断无挑肥拣瘦的说法,臣自入官以来,同着张舍人一并去连去三地四州,在延州、赣州两处多有所得,做得许多事,虽比不上那等老练之臣,可也多少能写画几笔,比旁人不能,可比之那顾延章,自认并不差多少。”
“此事关乎百万民生,虽是辛劳,可正能发挥我之所能!”
他越说越是激动,已是再坐不住,站得起来,上前两步对着张太后道:“太后,且将此事交与我,必不会叫你失望!”
***
直到一齐等在文德殿偏殿外的时候,张敛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一次问道:“我们不当如此行事。”
顾延章转头看了他一眼。
张敛忍不住重复道:“那李程韦是死是活,外头人如何知道?你我已是领了诏令,只要将人杀了,当做不曾听得那话,难道太后竟会怪罪不成?”
“我实是不信,那李程韦今日死了,明日外头便有人知晓,说不得这不过是一句诈言,你我二人竟是听信了,叫圣人知道,必会生出不满……”
又道:“延州事早过去多年,你我不当听他胡言……”
他喋喋不休,上句不接下句的,显然脑子里头已经全然乱了。
顾延章懒得听他在此啰嗦,只把头转了回去,提醒道:“司职,此处乃是禁宫,还需慎言。”
张敛仿佛刚吃了什么虫子进去似的,立时闭上了嘴。
过不得片刻,他不由得又道:“便是我们不杀那李程韦,只要严刑逼供,难道竟逼不得他把那些个人供得出来?届时一网打尽便是了,如何当真要闹到圣人面前?”
顾延章并不说话,只拿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张敛到底还没有昏头,连忙站直了腰背。
殿门大开,随着仪门官一并走出来的,另有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人。
远远见得顾延章与张敛二人站在拐角处,那青年人只抬眼望了一下,便转身往内廷而去。
“那是谁?”
张敛忍不住问道。
这倒是可以答。
顾延章回道:“赣州张知州家的长子,唤作张瑚的。”
过了一会,张敛才反应过来,恍然道:“原来是张舍人家的。”
“一样是姓张……”这一回,并不用顾延章提醒,他话只说了一半便自行停了下来,面上满是羡慕,口气却颇有些遗憾。
仪门官送走了张瑚,复才转身行得过来,与二人传话道:“两位官人请回罢。”
连个理由都不肯给,就这般将二人打发出宫了。
顾延章早有准备,也不觉得意外,一出宫门,言称衙门里头尚有要务,也不同张敛多说,便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