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也叹道:“实是不行,便把这屋子暂且赁了出去,拿钱去买了徭役,等我家二郎回来再赎……这一回二回的,年年都说要通渠浚河,年年抽人去了,也不见当真浚河,不过把御街那一条子吃皇粮的护住了,我们这些出了力还要受苦……”
有人便道:“去岁是小年,今年洪涝怕要遭大年,年前说要修暗渠,人已是抽走了,也没见修,你看外头那沟才挖了几锹,哪里扛得住汴河发的大水。若不是一家生计俱在此处,我当真想要搬得去其余地方,等水过了再回来!”
旁人回道:“这梦倒是做得好,等你带着一家老小从他州回来,好家伙,回得屋,连门都不用开了!”
“怎的不用开了?”又另有人搭腔问道。
那人便道:“门自是被冲走了,哪里还要开什么门?”
众人一阵笑,笑过之后,俱是十分唏嘘,却也只好散得开去,各自归家。
那妇人忙上前把那棒槌捡了回去,又几个小的扯回家,复才把门关了。
季清菱看得这一场闹剧,虽是不知前因后果,可听得他们说话,多多少少也推测出几分来。
她就问顾延章道:“五哥,京中不是有河渠司管着通渠浚河吗?怎的听他们的口气,竟像是无人管的样子?五丈河自有五丈河的工,怎么到得要抽新封邱门这一处了?”
“原是有河渠司管,只这一处权小事多,处处都问他要人,他那一处乃是例行浚河,可常有阁门坻侯领了差事要修渠,因手头人少,差事也急,便问河渠司讨。”
阁门坻侯阁门坻侯多是武官清要之职,能得此位的,多半不是宗室,便是皇亲,拔根汗毛都有象腿粗,与之相比,管勾河渠司的人便似那秋后的蚂蚱一般,但凡挣得用力些,便要把自己的两条小而细长的蚂蚱腿给蹬脱了,如何敢驳,自然只好老老实实听命。
如此一来,以浚河修汴渠名义抽走的壮丁,多半俱是跑去通那御街、州桥、浚仪桥坊等高官显贵聚集之处,剩得外城的百姓无人管。而本该年年清浚的汴河、五丈河、黄河、惠民河,往往过了四五年,也未必能得到一次疏通。
河里泥沙越积越多,越多就越难清,而沟渠攒得几年不浚通,已是连孔洞都堵死了,更难处置。
是以一旦闹了大涝,从来都是外城厉害过内城,内城里头远离大内之处又厉害过靠近大内之处。
“虽说京城里头年年闹水,黄河、汴河年年决堤,不能全怪通渠浚河做得不好,可若是做得好了,当能减缓几分罢?”季清菱不由得问道。
顾延章道:“也未必好说,从前在良山读书时,先生带着我们一齐分析过,其实从前黄河、汴河也一般经过此处,却从未有今时洪涝,归根结底,还是漕运之故。”
京城人口数百万之巨,无论衣、食、住、行,自然都不可能自给自足,全靠城中四河漕运,而其中汴河漕运运量最大,行船最多,这几年间单单是汴河漕运的粮谷之数,已是逐渐从原本的三百余万石,变为了七百余万石。
几乎可以说,全靠着汴河漕运,养活了京城这数百万人。
正因如此,这一条河的畅通,便成了关乎民生的大事。
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汴河停运一天,京城之中的物价都要随之上涨。
影响如此巨大,汴河的水流、水速等等,自然是最为要紧的,唯有水速、水位合宜,才好叫船只轻易行于其上。
可正因如此,原本汇入汴河的许多小江小流便被拦阻,剩得黄河汇入,带入泥沙不说,源自清溪小流的活水也少了,又为了保持畅通,不能如同其他几河一般停航清渠,自然导致泥沙越多,河床越高。
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回环。
停了汴河通渠,便要影响民生,可若不修渠浚河,等到洪涝来了,更是影响民生。
这问题如此之复杂,数十年里,大晋朝堂便没有停止过为此争论,可以说一朝之臣,没有几个不能对通渠说上几句的,可到得现在,依旧没能将其解决。
不是没有办法。
办法多得很,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往往解决了这一项,又冒出了另一项。偏偏党争之事自建朝起就有,常有做了事出了毛病,还未来得及解决,便被敌党抓着攻讦。
本就难度大,朝堂里头还心不齐,力全往反方向走,如何能处置好?
顾延章为官数年,任提点刑狱司副使之时,因巡察京畿二十余县镇,对水利之时多多少少也看过一些,此时同季清菱简单说了说,虽然算不上十分精通,却是条理清晰。
两人边行边聊,很快就到了地方。
松香等人早在门口候着。
季清菱翻身下马,正要同顾延章一并进去,却听得后头有人说话,转头一看,正是方才在路上看到的那“胡里正”同两名官差。
见得季清菱同顾延章两个,那胡里正面上也十分意外,奇道:“那杨满儿不住此处了吗?”
松香便上前应道:“我主家正是此处原主,不知老员外您这一处却是有什么事?”
胡里正见得顾、季二人,眼睛倒是伶俐,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又道:“正是为了汴渠的徭役而来……只不知道?”
松香回道:“原来那租户搬走了,我家官人已是收回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