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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持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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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宫书院的八十余位圣贤、山长,还要参加一场文庙内部议事。

除了一小撮继续这场议事的文庙外人,其余人等,还暂时不得离去,需要继续留在泮水县城等地,等待文庙的具体安排。

这场小规模议事,已经少了半数,不过多了十余位不算起眼的新鲜面孔,多是些年轻人,比如龙虎山一位黄紫贵人小天师,还有邵元王朝的林君璧。

陈平安不知所踪,以剑气长城剑修身份参与议事的四人,都在。

离着文庙大门还有点远,可能是礼圣有意为之,毕竟需要连开三场议事,让人喘口气,可以在路上闲聊几句,不至于一直紧绷着心弦。

阿良扼腕痛惜,一脸嫌弃看着身边的左右和齐廷济,埋怨不已,“我跟你们俩不一样啊。就不能当我是半个十四境吗。”

陆芝冷笑道:“等我破境了,就当是祝贺你的跌境。”

阿良伸手揉着下巴,缓缓点头,“一上一下,好像不亏。”

陆芝脸色冰冷,一拳凶狠砸出,打得阿良旋转飞出,等到踉跄站稳,汉子已经脱去了身上那件儒衫。

没了这份大道压胜,接下来就是阿良哥哥的小天地了。反正几位圣人都不在,自己就需要当仁不让地挑起重担了。

阿良屁颠屁颠跑回陆芝身边,小声问道:“君倩呢?”

左右摇头道:“第二场议事,他就缺席了。”

阿良羡慕不已,“也算出风头了。”

阿良随即大骂道:“胆肥!靠这种拙劣伎俩博取关注,不要脸!”

刘十六,和君倩,都是拜师求学之前的化名。在成为亚圣一脉之前,与白也一同入山访仙多年。

刘,象形字。属金,主杀。每月十六日,名为既望。山下有那说法,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连同快雪帖在内,历史上多幅稀世之珍的字帖,都曾有君倩二字的花押。

而刘十六,精怪出身,作为几座天下年龄最为悠久的修道之士,与白泽,老瞎子,东海老观主,真名朱厌的搬山老祖,其实都不陌生。

所以真要论资历、辈分,一旦撇开儒家文脉身份,刘十六其实很少需要称呼谁为“前辈”,甚至在那蛮荒天下,如今还有相当数量的同属后裔。

所以两座天下遥遥对峙的第二场议事,刘十六反而不合适现身。

阿良环顾四周,揉了揉下巴,“这次文庙喊的人,有点嚼头啊。总舵文庙扛把子,其余一洲一个分舵主?只等盟主号令群雄,一声令下,咱们就要吭哧吭哧分头砍人去?”

这场议事,要去文庙内。

到时候关起门来,不是自家人,都是文庙的自家人了。

那么既然是自家人了,就谁都别说两家话。

如果说一开始议事众人,都还没能弄清楚文庙这边的真实态度。

那么现在经过两场议事,再后知后觉的人,也该明白了。

从礼圣到亚圣、文圣,再到文庙三位教主,以及伏胜等诸位老夫子,从广场内部议事,再到与蛮荒对峙,都很不一样。

比如这场议事,除了宝瓶洲大骊王朝的宋长镜,其余九位皇帝,都没资格出现了。

文庙说什么,照做就是了。

老老实实等消息就行。

先前离场之前,韩老夫子还挑明了,今天议事内容,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做好分内事。

董老夫子领衔带头,身边跟着八人。

北俱芦洲火龙真人,宝瓶洲宋长镜,南婆娑洲陈淳化,皑皑洲刘聚宝,扶摇洲刘蜕,流霞洲葱蒨,桐叶洲韦滢。

只是那金甲洲,怎么是那个邵元王朝的国师晁朴?

此外韩老夫子身边,是兵家姜、尉两位老祖师。

墨家钜子。纵横家老祖师,商家范先生。

药家祖师爷。匠家老祖师。此外竟然还有一位白纸福地的小说家祖师。

而且术家尤其长脸,竟然是三位老祖师联袂现身。

于玄,龙虎山大天师,苏子,柳七,还有一个战战兢兢的渌水坑澹澹夫人。

白帝城郑居中。大端王朝裴杯,曹慈。张条霞。怀荫。郁泮水。一个沉默寡言的铁树山郭藕汀。

宝瓶洲云林姜氏在内,还有几个传承悠久的山下豪阀,中土悬鱼范氏,涿鹿宋氏,扶风茂陵徐家,密山谢氏。

有钱有势,有书有人。

个个都是浩然天下一等一的门阀世族。

阿良狠狠盯着那几个术家老祖师,咬牙切齿,小时候在家念书,没少吃术算一道的苦头,一本本书籍是不厚,可全他娘是天书啊。

回头就在老秀才的名单上边,加上这仨的名字。

等到一位老祖师转头望来,阿良立即笑容灿烂,使劲挥手。

那位老祖师微笑点头,只是心中疑惑,这个阿良什么时候跟自己这么熟络了?

许白,林君璧,龙虎山小天师在内的一拨年轻人,十几个逐渐聚在了一起。

都有那文庙军机郎的虚衔。

这些年纪轻轻的天之骄子,与阿良这四位剑修距离最近。

阿良揉了揉下巴,暗戳戳点了点那个晁朴,小声道:“左右?”

左右瞥了眼晁朴,说道:“他与先生是作学问上的君子之争。”

阿良继续拱火道:“可是那个写出《快哉亭棋谱》的蒋龙骧呢?能忍?搁我就不能。他娘的,臭棋篓子一个,都好意思在鳌头山打擂台了,据说还养了只白鹤,一年到头带在身边,隐士风采,冠绝浩然呢。”

左右犹豫了一下,道:“先生让我大度些。”

如果先生没说这话,就让他驾鹤西去好了。

当年先生的陪祀身份一降再降,最后以至于神像都被搬出文庙,其中以邵元王朝的读书人闹得最凶,动手打砸神像,蒋龙骧正是幕后主使。

阿良无奈道:“你是不是傻,老秀才分明话里有话啊,是让你砍人别露馅啊,再就是别打死人。”

左右开始正儿八经考虑此事。

阿良心满意足了。

自己不愧是文圣一脉的狗头军师。

儒家圣贤、山长队伍当中,走出一个高大老人,来到左右身边,作揖道:“左师兄。”

左右点点头。

茅小冬直起身,既不愿意就此离去,也不知道适合说什么,就只好默然跟随左师兄的脚步。

左右说道:“改换文脉一事,不用太上心,百年前就该如此了。小冬你的秉性是好的,治学资质一般,先生学问又比较高深,不能生搬硬套。既然如今有机会拿两脉学问相互砥砺,就好好珍惜。”

茅小冬恭敬点头道:“左师兄教训的是。”

要是崔东山看到这一幕,能气得跳脚。茅小冬在崔东山那边,可没这好脾气。

早年在文圣一脉求学,茅小冬天生性情耿直,喜欢据理力争,左右学问其实比他大,但是不善言辞,很多道理,左右早已心中了然,却未必能够说得透彻,茅小冬又一根筋,所以经常在那边絮叨个没完,说些榆木疙瘩不开窍的车轱辘话,左右就会动手,让他闭嘴。

阿良一本正经道:“小冬啊,如今身子骨还硬朗吧?一定要熬到礼记学宫祭酒退位啊。实在不行,我这里有几坛遮藏多年的药酒,都是我早年做客百草福地的回礼了,你拿去补补。记得做人要讲良心,以后当了学宫大祭酒,要帮阿良哥哥仗义执言。”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山上有山上的规矩。这就叫地上鼠有鼠路,天上鸟有鸟道。

文庙也有文庙的晋升路途。贤人君子圣人陪祀,山长司业祭酒教主。

茅小冬没搭话,只是默默跟在左右身边。

左右皱眉道:“跟在我们这边做什么,你是剑修?”

茅小冬老脸一红,立即告辞离去。

不远处那位小天师嬉皮笑脸,侧过身,脚步不停,打了个稽首,与阿良打招呼,“阿良,啥时候再去我家做客?我可以帮你搬酒,事后五五分账。”

家贼难防。

阿良呸了一声,“你谁啊?少跟我套近乎。我就没去过龙虎山,与你们天师府更不熟。”

那位小天师随即望向左右,因为反正已经得到了阿良的心声答复,说五五分账不成,如果八二分,可以搞。

这个名叫赵摇光的黄紫贵人,一百多岁,所以阿良当年第一次趁着风黑月高游历天师府,小天师那会儿还拖着两条小鼻涕,大晚上睡不着,手持一把自己劈刻出来的桃木小剑,打算降妖除魔抓个鬼,结果与自称是那头天师府十尾天狐“炼真”道侣的阿良,一见投缘,双方见面就成了忘年交,孩子给阿良背着,再来帮忙指路,双方那是一路闲逛,一路收获,小道童的两只袖子里边,那是装得满满当当。

阿良胡扯不已,说自己曾经是个穷书生,时命不偶,功名无望,心灰意冷,然后遇到了炼真姑娘,双方一见倾心。

孩子起先是有些疑虑的,总觉得自家那位美极了的狐娘娘,多半瞧不上这么个与英俊二字半点不沾边的邋遢汉子。

阿良就与孩子耐心解释了,他前些年,还不曾形神憔悴的时候,那叫一个面如敷粉,目似朗星,又饱读诗书,风度翩翩,天底下的狐魅,哪个不喜欢这般怀才不遇的读书人?所以他与炼真姑娘在山中初次相逢,金风玉露一相逢,一下子就让她痴心喜欢上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是他的炼真姑娘,因为身份,被你们天师府那位大天师强行掳走,他阿良是历经千辛万苦,为个情字,走遍了天涯海角,走过千山万水,今晚才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拼了性命不要,他都要见炼真姑娘一面。

孩子当时听得两眼放光,为阿良大打抱不平,肯定是自家老祖师不讲道理了啊,硬生生拆散了一双痴男怨女的神仙眷侣,缺德不缺德?

一边使劲擤鼻涕,擦在那汉子肩膀上,一边说阿良大哥你等着,我肯定帮你把那封情书交给狐娘娘,一定让你们俩破镜重圆。

至于阿良当时说那人生大欲,男女一般。然而风流与下流,旨趣是大大不同的,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孩子倒是没听太明白,只是觉得挺有道理,确实是读书人才能说出口了。自家天师府藏书无数,可翻遍书籍,都没这说法。

至于赵摇光当年的最终下场,当然是吃了一顿饱揍,结结实实,毫无悬念。打得孩子嗷嗷叫哇哇哭,可就是不认错。

当时天狐炼真手里拿着那封大天师还给她的“情书”,先前从摇光这孩子手上得了信后,她当然不敢擅自打开,担心是某位境界极高的奇人异士,潜入龙虎山,作祟天师府,当然需要立即交给大天师过目,结果等到她打开一看,哭笑不得。

“炼真姑娘,咱俩这孩子,性情质朴,是个百年不遇的修道奇才啊,龙虎山祖坟冒青烟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切记切记。”

而那个缺心眼的孩子,当时挨了揍,犹然义愤填膺,一边哭鼻子,一边劝说狐娘娘一定要见那阿良一面,不要让他再伤心了。

至于大天师赵天籁,没拦阻赵摇光爹娘揍那顽劣孩子,可大天师其实没有半点生气。

反而从那一天起,赵天籁亲自为孩子传授道法,数次在修道关隘,为赵摇光指点迷津,破开大道雾障。

至于那位剑仙左右,在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其实是个不大不小的禁忌,府上道士谈论不多,但是人人心中有数。至于缘由,除了一位原本修道极有前途的剑仙胚子,在左右剑下大道夭折之外,再就是有位辈分极高的天师府女冠,对左右的态度,整座天师府上下,都心知肚明。

赵摇光是真心想要邀请左先生去天师府做客。

左右目不斜视,淡然道:“要问剑?”

那个原本积攒了一肚子言语的小天师立即闭嘴。

跟阿良这个不正经的,可以随便插科打诨,荤素不忌,可是与这位浩然剑术最高者的左右,左先生,左大剑仙……还是要言语谨慎再谨慎。

一位出自中土悬鱼范氏的年轻俊彦,以心声与身边好友惋惜道:“可惜这次没能见到隐官。”

林君璧心声答道:“应该还有机会。”

年轻人笑道:“君璧,在剑气长城,你饮酒破三境,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林君璧心中讶异,心思急转,笑道:“在那边,剑修破境,最不能当回事。”

关于剑气长城的游历过程,林君璧极少与人提及,哪怕是身边这位已算交心好友的范氏子弟,也只说一些“情谊所至,不可不说”的事情,而且看似双方闲聊,其实每个字,都极有分寸,都是林君璧早有腹稿的咬文嚼字。

其实林君璧一直是那个思虑缜密的林君璧。

大概只有在那座避暑行宫,林君璧才会真正少年心性几分。

因为身为隐官一脉的剑修,才是可以不用计较功利的生死之交。

一开始是林君璧必须如此,入乡随俗,才能融入其中。到后来则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让人忘却生死。

年轻人赶紧补充了一句,“君璧,这件事,是太爷爷方才与我悄悄说的,你听过就算。”

林君璧点头道:“谨言慎行,共勉。”

林君璧也话说一半,不紧不慢补了一句,“回头我在隐官那边,帮你讨要一壶正宗地道的青神山酒水。”

为人不能太拘谨。与朋友相处,需要松弛有度。诤友要做,损友也得当。

那位名为“清润”的范氏俊彦,眼睛一亮,“这敢情好!对了,君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隐官大人肯定是一位才情极高的风流雅士,是吧?需不需要我在鸳鸯渚那边办个酒席,不然我不好意思空手拜访隐官啊。庸脂俗粉,我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我斋中那些符箓美人,你是见过的,隐官会不会嫌弃?”

范清润是出了名的风流子,书斋命名为“形影”,有书画竹石之癖,自号“花农”,别号杏花春雨填词客。

他的不少婉约诗词,在中土神洲流传很广,比如小鬟催酒不停筝。还有那美姬当月坐,名酒对花酌。

痴迷金石,刻印不下千方。自诩“平生事业琴棋书画醇酒美人”。

林君璧微笑道:“隐官大人很好说话的,你别紧张。至于符箓美人什么的,我就当没听说,你懂的,都是你自己的意思。”

别看范清润好像整天不务正业,其实事功天资极高,悬鱼范氏的半数产业,其实都是这个年轻人在幕后打理,井井有条,而且挣钱挣得很不铜臭,这就很厉害了。

不然林君璧也不会与他成为好友。

范清润心领神会,“懂的,懂的。”

林君璧拍了拍范清润的肩膀,满脸笑意,充满了鼓励神色。心中则默念一句,范兄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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