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璎微笑。
“嗯。”
……
作为外来客,白凤国自然是要表示欢迎。可苏浅璎没想到,摄政王凤之彦居然亲自来城门口迎接。
他穿一身杏黄色五爪蟒袍,三十几岁的男子面容温和眼神带笑,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深邃难测。
“本王早在半月之前就收到昭华的传信,说宸王与苏姑娘要来我白凤作客,多有怠慢,还望二位见谅。”
玉初道:“摄政王客气。我等冒昧叨扰,王爷多包涵才是。”
“哪里哪里。”
苏浅璎百无聊赖的看着两人打官腔,说了一大堆的客气退让之词以后,终于切入正题。
“王爷和苏姑娘一路赶来想必旅途劳累,本王这就安排二位去驿馆休息,明晚在飞羽殿举行宫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苏浅璎就知道,宫宴是免不了的。
她和玉初都不喜欢这等热闹的场面,但作为客人,也总不好拂了人家主人的面子。
也就答应了。
凤昭华亲自带两人去驿馆,道:“你们先休息,我先回宫了。”
苏浅璎点头。
“嗯。”
赶了半个月的路,也的确是疲倦。苏浅璎到驿馆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
凤昭华从驿馆出来就坐着銮轿入了宫,在宫门口碰到等她的摄政王凤之彦。
“皇叔。”
她下了銮轿,微微屈膝福身。
“起来吧。”
凤之彦携她入宫,说道:“玉初此来必定目的不纯,昭华…”
“我知道皇叔要说什么。”
凤昭华抿唇,道:“从白凤和天熙决定联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凡。玉初原本就有来白凤捣乱的准备,既避无可避,我们何不大度点,请他来上都做客?”
凤之彦略一思索,点点头。
“如此也好。”他顿了顿,又道:“昭华,你和那位苏姑娘似乎关系很不错?”
凤昭华脸上扬起淡淡笑意。
“她是我的朋友。”
凤之彦看着她眼中毫无防备的笑,不禁扬眉。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他负手而立,慢慢走着,“不过昭华,可别怪皇叔多嘴提醒你一句。符焰谷之后,天下格局就变了。四国平衡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战事将起,而她和玉初关系斐然,你们迟早回事对立的双方。”
“我知道。”
凤昭华垂眸,半晌道:“皇叔悉心教导,昭华不敢忘,我也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想让自己过早的成为孤家寡人。”
最后四个字,让凤之彦有所触动。
他神情温和而慈爱,语气带几分叹息。
“你自小聪慧绝伦,多余的话我也不说话。这次你去重音…”
说到这里,他语气又是一顿。
凤昭华扬唇而笑。
“皇叔放心。此次我去重音,原本就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了断。多谢皇叔纵容我这么多年,到现在,我已清醒,再不会为女儿私情所累。”
凤之彦望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昭华…”
凤昭华却只是淡淡一笑,神容静默未有半分勉强。
“他有他的执着,我亦有我的职责。既然那原本就不属于我,我何须再强求?他给了我一个痛快,我虽心伤落寞,却不会耿耿于怀。皇叔说过的,懂得放下的人,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凤之彦深深看着她。
“有时候我在想,你还这么小,让你过早的懂得这些,时好时坏?可若不让你懂,你只怕更会一蹶不振。宁晔…”
他温和的眼神深邃难辨。
“非你良人。从前我不阻拦,便是想让你慢慢看清楚这一点。昭华,皇室之中,没有所谓的真情。各国之中,白凤和重音皇族自私最多,争斗却也最激烈。其实你们两个人很像,却又不能做心心相惜的知己,更不能做心有灵犀的夫妻,只能做各有立场的敌人。”
“是。”
时间可以让许多被梦幻理想掩盖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其实我知道…”她轻轻说着,“这些年,皇叔不曾阻拦我,是因为知晓,人的一生,有些事是避无可避的。只有经历了,伤过,痛过,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
凤之彦沉默。
这一刻,他的眼神飘得很远很远,远到另一个时代。
生活在这座皇城的人,谁没有故事?
凤昭华知晓,她这位看起来温和从容的皇叔,心里也有一段旁人无法碰触的旧事。
……
两人入宫觐见,内侍太监神色却有异常,委婉的说道:“今日早晨,林美人感染了风寒,陛下从下朝过后,就一直陪在林美人身边,现在…”
若只是感染风寒,内侍说话不会这般的难以启齿。
自己那个皇兄是个什么德行,凤昭华哪里不清楚?只怕不是林美人感染风寒,是大白天的在宫里行那淫秽之事吧?
她眼底划过一丝厌烦。
“去告诉皇上,昭华公主回国,有要事与皇上商议,请皇上速速起驾御书房,本王和公主这就去御书房外等候。”
是告诉,不是禀报。
白凤国这位奶骑宁的皇上,早已被架空朝权。
传话的小太监吓得冷汗直流,忙点头弓腰。
“是,奴才这就去禀报皇上…”
凤昭华看着他急急而去的背影,摇头轻叹。
“皇兄越来越不像话了。那个林美人,是什么来历,皇叔怎的让这等蛊惑君心的女子入宫?”
凤之彦淡淡道:“皇上懈怠朝政,迷恋酒色已非一朝一夕。这个林美人,是宫女出身,前些日子得了皇上青眼,一跃成为美人,目前恩宠正浓。”
他道:“成日里关在宫中,他总要给自己赵些乐子以供消遣,左右翻不起浪来,由着他去吧。”
凤昭华明白他那句‘翻不起浪来’是指那个林美人没有背景。
她抿唇,嗯了声。
……
凝水宫。
宫女太监们都守在门外,里面传来娇喘低吟声在他们眼里已经习以为常。
人人都低着头,面无表情。
隐约听见有女子娇声道:“陛下,若是让摄政王知晓了,定不会放过臣妾…”
“他大权在手朕都没说什么了,难道连这点自由都不给朕?”
“陛下…”
“乖,小宝贝儿,心肝儿,别说话,让朕好好疼你…”
又一轮的娇吟低喘,许久方才消停。
年轻的帝王从床榻上下来,俊美的容颜上满是餍足,他伸出双臂。
林美人立即裹了轻纱下床,体贴的给他穿衣。
“陛下,您不是说,昭华公主今日就该到上都了么?公主肯定会入宫向您复命,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来了…”
“哼。”
凤穆眼神不屑,“冷宫贱人所出的孽种罢了,也就我那皇叔拿她当个宝,处处维护她。”
“陛下。”
林美人给他束好腰带,语气娇软,道:“公主好歹是您的妹妹…”
凤穆眼神有些阴鸷。
“妹妹?她可从来没把朕这个皇兄放在眼里。”
林美人不说话了。
身为妃子,唯一的职责就是伺候皇上,其他不该管的不能管,不该说的话不能说。
这是那日,皇上在御书房宣召摄政王,她躲在屏风后,听到摄政王意有所指说过的话。
刚穿戴整齐,就听见外面有人急声道:“陛下,昭华公主回来了,现在正和摄政王等候在御书房外…”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
年轻的君王虽然没有实权,性格却是十分暴躁嗜血。杀人只在弹指一挥间。
所以伺候的宫人个个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说错一个字,惹来杀身之祸。
凤穆眼中阴鸷更深,到底还是将那股恨意压了下去。
“知道了,朕这就去。”
……
半个时辰以后,凤穆的玉撵才才姗姗而来。
他一眼凤昭华和凤之彦,掩下眸中情绪,下了玉撵,走过来。
“皇妹回来了啊。”
虽然极力克制,可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凤昭华屈膝,“臣妹见过皇兄。”
凤之彦也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参见皇上。”
凤之彦权倾朝野,自己不过就是个傀儡皇帝,如今又何必在此装模作样?
凤穆眼神嘲讽,尽显愤怒与悲哀。
“进去说吧。”
几人相继走进去。
凤之彦道:“白凤和天熙联姻在即,礼部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如今玉照国宸王玉初来到上都,事情恐怕有变。”
“哦。”
凤穆懒散的坐着,眼底因常年沉迷酒色而微微青黑,嘴角牵一抹笑容。
“朕记得,皇上前几日时祸国,与玉初一同来的,还有那位名动天下的帝尊高徒,苏姑娘。”
他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儿。
“听说,这苏姑娘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有多美,比朕这后宫三千佳丽还美么?”
凤昭华皱眉。
很不喜欢他这轻浮的语气。
凤之彦也凝眉,“陛下,酒色伤身,可止。”
“这话皇叔说过多次,朕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凤穆神情看似有些不耐烦,“朕不过就多问两句罢了,何伤大雅?”
凤昭华神情清冷。
“皇兄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璎璎是非但是帝尊的高徒,还担任玉初麾下军师一职,将来更是玉初的王妃,是皇兄得罪不起的人。”
凤穆淡淡瞥她一眼。
“继续啊,你怎么不说她还是宁晔的心上人?皇妹,听起来你倒是与她关系匪浅啊。”
凤昭华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这是臣妹的私事,皇兄无权干涉。”
不过一个冷宫贱人所生的孽种,也敢在他面前猖獗。
凤穆几乎抑制不住胸中怒火。
凤之彦及时道:“陛下,玉照宸王与苏姑娘光临我白凤,微臣已安排了宫宴,明日在飞羽殿为他二人接风洗尘,还请陛下届时一定出席。”
一个外臣,插手宫宴之事,而且已经准备好了才与皇帝禀报。
这根本就是通知。
凤穆眼底翻腾着不甘和阴沉,最终隐忍的平息了下去。
“好,朕记得了,一定会准时出席的。皇叔和皇妹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微臣(臣妹)告辞。”
待两人走出御书房,凤穆一直压抑的怒火才彻底窜上来。
他一拂袖,将桌案上那些早就批阅过的奏章全都挥落在地。
“凤之彦,朕一定会将你五马分尸,碎尸、万断。”
然而凤之彦大权在握,他要如何才能脱离对方的掌控?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嘴角噙起一抹诡异而邪恶的笑。
你们不让我好过,那索性就闹大一点,看你们如何收场。
……
出了御书房,凤昭华便对凤之彦说道:“皇叔,明日宫宴之上一定要小心,我怕他狗急跳墙,惹出乱子来。”
凤之彦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我有分寸,你先回去吧。”
凤昭华是白凤唯一没有大婚便有自己府邸的公主,所以她出了宫,便直接回到自己的公主府。
而驿馆这边,苏浅璎洗漱完毕,正在听玉初给自己讲解白凤国的局势。
“凤穆是先帝长子,乃皇贵妃所出,与凤之彦差不多大。他登基的时候,母家势力基本上已被肃清干净,手中没有任何实权。唯有朝中一些坚持正统的老顽固拥护,但摄政王权倾朝野,他这个皇位,注定坐不长久。”
“此人常年被打压,朝政奏章都是由摄政王处理,喜好美色,性情阴暗。一直想要铲除摄政王,却碍于自己能力不足而无可奈何。”
苏浅璎若有所思,“你想要利用他?”
玉初神情高深莫测。
“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潜力。”
“一个人被长期的压制,不得自由,出行都有人监视跟踪,心里肯定极度压抑阴沉,报复欲也极强。如果能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将白凤国如今一边倒的局势打乱。这对于我们此行的目的,百利而无一害。”
“没错。”
玉初道:“而且他手中没有实权,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那得好好计划计划。”苏浅璎道:“那个摄政王凤之彦,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典型的笑里藏刀。昭华也明显跟他是同盟…”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皱眉。
“阿初,其实我想不通哎。你说,如果凤之彦想要自己做皇帝,干嘛还要对昭华另眼相待?白凤国不是皇子皇女都有继承权么?难道他不怕养虎为患?”
玉初沉吟道:“凤之彦当政多年,他若是想要自己登基为皇,用不着等这些年。我在想…或许他原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登基。”
苏浅璎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他要扶植昭华?”她神情难掩震惊,迷茫的喃喃自语。
“可是,为什么呢?他经营朝权那么多年,为何要给他人做嫁衣?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如果他没有贪欲的话,干嘛把持朝政不放?”
“所以这其中的隐情,就值得我们好好调查调查了。”
玉初如是说道。
“咱们的目的,是要破坏白凤和天熙联姻。”苏浅璎眼神深思,“如果白凤局势动荡,自然就顾不上这茬了。可要怎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凤之彦,昭华,凤穆,都是其中关键性的人物。”
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
“没错。”玉初眸光一闪,道:“若我所料不差,明日宫宴之上,凤穆必定会有所作为。”
说到这里,他不禁看向苏浅璎,微微皱眉。
苏浅璎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揶揄道:“干嘛?你怕他对我见色起意?”
“他敢!”
玉初一把拉过她到自己怀里,道:“你是我的。”
苏浅璎笑眯眯的用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我发现你越来越霸道了哎。”
玉初不语。
但凡是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都有绝对的占有欲。
他也不例外。
“阿初。”
苏浅璎歪头,“其实我有一计,或许可行。”
玉初示意她说。
苏浅璎道:“白凤国举行宫宴,那个即将和亲的九公主应该会参加吧?”
“你想从她身上动手?”
苏浅璎一只手把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些缺德,不过,应该还是会有效的。”
玉初见她有些暗淡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些事情我会安排,你不必插手。”
他知道她不愿与凤昭华为敌,知道是一回事,但前一刻两人还言笑晏晏奉为知己,后一刻就拔刀相向,她一时之间终究是难以接受。
苏浅璎也懂得他的体贴。
她笑笑,“从我跟你一起榻上白凤国的国土,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本就目的不纯,如今也用不着假惺惺的故作为难。”
“夭夭…”
玉初忍不住轻唤,手指拂过她的眉眼。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阴谋算计,不喜欢面对皇族这些争权夺利,不必勉强自己。”
“我没勉强自己。”
苏浅璎靠在他怀里,“阿初,从前我太任性了,总是自欺欺人的不远面对这个世界最丑陋的东西,一再的逃离你,除了在苍雪山上的那十年,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我不能总是躲在你的羽翼下心安理得的享受你的纵容和宠溺我不想再错过与你有关的任何一件事。”
“从在风城,我主动接下面具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与你并肩作战。”
玉初低头看着她,眼神深深,许多情绪都化作了一缕神情,最终他低下头去,覆上她的唇。
相濡以沫,缱绻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