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 程素素只能自己去想。做好了准备,却又等不到宫中宣召,反是府里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第二日, 程素素起了个大早, 旁的不干先去上房。没有家累的人, 毫无疑问是最轻松、到得最早的一个。林老夫人心里满意, 口里却嗔道:“年轻人觉多,起这么早做什么?别不长个儿。”
程素素笑道:“起惯啦, 我个儿也不矮呐, 对吧?嘿嘿。”
林老夫人笑着往她脸上拧了一把:“对~”一旁,谢丞相脸上也露出了宽和的笑容来。
说不两句话,谢涛等人也来了, 二房还在禁闭中,并不曾出现。程素素心想,我一回来他们就给关了, 不是我的锅,也是我的锅了。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不愁。
没了二房, 可谓其乐融融,服侍用饭的,陪着说笑的, 虽有对谢丞相休致的担心, 却没有人说扫兴的话了。二房殷鉴不远, 可老实闭着嘴吧, 至少哭天抹泪的阻拦是不行的。
一家子吃完早饭,便有来探望的了。谢丞相清醒当天,宫中便来了使者。今日来的,是谢家的族亲。谢丞相病后,探望者众多,为安静养病,许多人都无法进入府内。如今醒了,至少要见一见族老们,安定一下人心。
谢氏族人颇有分寸,只推几位老者入府。他们里面也有为官的,也有休致的,个个都有些份量。到了正房,谢丞相不让程素素回避:“你就在这里吧。”谢涛等以为这是要程素素代表谢麟来听,日后好转达,想是自家人,她又是宗妇,也不失礼,都没有表示异议。
几位老者坐下,与谢丞相各叙心意,说到一半便哭了起来:“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外面一天三次传谣言,听得心惊肉跳。还有问到我们那里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能答什么?”
谢丞相道:“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叫你们登门,免得他们多事。”
几位都说是。又问谢丞相身体,且说:“今天是真的坐不住啦,那些话,是您示意府里放出去的吗?”
“什么话呀?”
“休……休致。”
谢丞相想打死那个只会坏事的二儿子,挪动了一下身体:“我能授什么意呀?”
“这个时候,就别再这样啦。是与不是,这都不是可以谣传的东西。”
对呀,可那个孽障不懂呀!
谢丞相道:“你们看呢?”
几人来之前也开过小会,当下推了年纪最长已休致的一个出来说:“论起见识,我们都不如您,想必您要做什么,都已经想好啦。这么些年,有眼睛的都看着呢,听您的。族里谁要有二话,我们也放不过他。”
谢丞相眉心舒展:“那就休致了吧。恋栈权位不是什么好话儿。”
“哎。那接下来?”
“关起门来,好好过活就是。”
“哎。”
要紧的事儿说完了,开始闲话,谢家人的嘴经常是说不几句就说到谢麟身上的。族老们带点埋怨地说:“要是阿麟在,咱们就不用这么慌啦。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族老们并非对谢麟一无所知,这一年来,都看着着急。谢麟赴任前都在想,这样的天才,到了地方上“新官上任三把火”,什么样的地方都得叫他弄出点出彩的事儿吧?别人办不到,他不是一般人,肯定能办到。一气等了一年,好消息还真没传几个过来。不由焦急起来。
谢丞相道:“他娘子回来了,你们有话,自己问她。”
族老们都认得程素素,见她在场也不惊讶,拣不痛不痒的一些。诸如身体如何、是否水土不服一类,政务上的事情,又都很有默契的住了口。那位特意请了假,现在任着侍郎等休致的族老,因辈份高些,多问了一句:“他阿翁病了,他该回来一趟的。”
程素素低头敛眉轻声道:“要跟外人讲,就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敢因私废公。对长辈们说实话,我们那是攒着人情。”
谢侍郎奇道:“什么人情?”
程素素已将谢丞相的想法给理明白了,不管由于什么原因,谢丞相是有意松一松手,给她发言权、树立相当的权威——只要她能通过谢丞相的考验。那她就得拿出点能让大家都点头的东西来,不能只装鹌鹑。
从谢丞相将她留下开始,新的一轮考试就开始了。
程素素不紧不慢地道:“与圣上的人情。两宫待他,有些情份在。可人情这东西,能不用最好不要用,用一分少一分,用完了再想要可就没了,得不停地攒着。好钢得用在刀刃上,祖父有召,用光了人情也值得,没有命令,不敢轻易就使了。一大家子人呢,要使的地方只会多,不会少。”
谢侍郎不过自家人顺口一句,倒没想过能引出这一串话来,仔细分辨,却又真是这个道理。捋须而笑:“老啦老啦,不如年轻人想得明白。”
程素素连说不敢:“我们要学的还多着呢。离了京,没了长辈指点,外人指点的时候可没这么软和。”
众老一笑。
见谢丞相面有倦色,扶杖的、捋须的,都起来告辞,谢丞相道:“你们送送。”
程素素略懵,在娘家她都没这待遇,现在让她跟着送一送客?那就……送到门上得了。她这头与谢涛等虚扶着老人往外走,谢丞相却与族老里一个最长者低语:“老哥哥,怎么样?”
老者皱眉道:“你家里有一个人,如山如海的人情怕都不够他花的。”
“是该整顿家务啦。”
“你明白,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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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族亲回来,未及歇气,散了朝的官员们又来了。
冒官的案子,人犯拿到,三法司审案,其他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更兼相府有风声传出,谢丞相病愈之后行动不便,打算休致。登门的人就更疯狂了。
谢丞相依旧没有让程素素离开,让她到屏风后面去坐着听。
头一个来的是李丞相,一半是自己也要过来,一半是皇帝派他来听听信儿。两人见面,客套过了,李丞相便切入正题:“老前辈,外面有些风声,说老前辈要休致。如今连圣上也知道了,老前辈的折子又未上,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呢?”
谢丞相问道:“我这把老骨头是个什么样子,没人告诉圣上?”
李丞相笑道:“得啦,老前辈,咱们说实话,是知道了,可您呐,是劳心者。”
谢丞相问道:“成三,你落到我这个样子,会怎么做呢?”
李丞相摇摇头:“我如何能与老前辈比?要问我的看法,我就只好说,得看老前辈想要什么了。”
“这是实诚人说话,”谢丞相满意了,示意林老夫人取一只匣子来,接过来亲自递给李丞相,“我都写好啦。劳烦成三,转呈圣上。”
李丞相郑重接过,深深一揖,请谢丞相安心养病。
接着便是郦树芳等人,这些人或是与谢丞相有姻亲,或是投到谢丞相门下,又或者是谢丞相旧属。可以笼统地称之为“谢党”,说是党,又并不紧密,身份各不相同,有些独立一些,有些指望着谢丞相,还有一些已经被人挖了墙角。
此时都来,面子上都要劝谢丞相为国保重,不要轻易辞相,否则国家便要失一栋梁。全忘了几天前还计划着谢丞相死了,该要如何如何。这里面,又有真情实感觉得谢丞相能干下去,没别人比他干得好的。还有是怕谢丞相不干了,自己没了靠山的……
谢丞相也好耐性,一个一个与他们讲话,宣布了自己已经将乞骸骨的奏本让李丞相转递的事。顿时,室内哭声一片。
谢丞相只是摇头,示意谢涛等扶起哭倒在底的官员,缓声道:“都不要生事。”
郦树芳道:“相公,相公一旦休致,如朝廷何?”
谢丞相微笑道:“圣上自有决断,切记,不要生事,切记!”
郦树芳还真是不大明白,谢丞相却不肯明说了。多了的话,是真的不能再讲了的。
官员们没能从谢丞相口里撬出多余的字,只是得到了一个“确定休致”的准确消息。
他们走后,谢丞相的话就多了起来,先是问:“你们看他们,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