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浮木传诏任命陈应良为勤王联军主帅后,隋炀帝就再没有好生睡过一个囫囵觉,原因也无他,这个任命实在有些冒险,陈应良再是怎么的能征善战从无败绩,也是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经验怎么都有些少,资历怎么都有些浅,突然把这样的千钧重担交给陈应良,隋炀帝心里无论如何都有些不放心和没底。
但话又说了回来,除了陈应良之外,隋炀帝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隋炀帝心目中的理想的主帅人选屈突通、薛世雄、杨义臣和张须陀等人,有没有率军前来勤王隋炀帝并不知道,隋炀帝如果任命其中之一为主帅,如果这人并没有率军前来勤王那麻烦只会更大;只有驻地最靠近雁门战场的李渊是第二选择,但李渊的所作所为不仅让隋炀帝大失所望,李渊的关陇门阀背景也让隋炀帝十分不放心,所以当时的隋炀帝别无选择,只能是冒险起用绝对忠诚的陈应良。
顺便说一句,阴世师其实也是隋炀帝的一个选择,但阴世师手中军队太少嫡系薄弱,又是李渊的直系部下,跳过李渊任命他为主帅让他以下制上,肯定会出麻烦,同时阴世师还另肩重任,战场成绩也明显不如陈应良那么光彩夺目,隋炀帝顾忌再三,这才不得不放弃了阴世师,便宜了陈应良。
万分冒险的决定做出了,隋炀帝也更加的提心吊胆了,任命之前被突厥包围在雁门城中还只是度日如年,浮木传诏之后,隋炀帝简直就是一日如同三秋了,天天都在提心吊胆,夜夜都从噩梦中惊醒,不是担心陈应良不能服众统帅不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勤王军队,就是梦到勤王联军在脸上还带着稚气的陈应良率领下全军覆没,进而连累自己被突厥生擒活捉,凌迟处死。
焦虑担忧之下,隋炀帝还不止一次的后悔自己的冒险决定,甚至还悄悄期盼过九道诏书都没被勤王军队发现,勤王联军自行推举一个更加忠诚可靠的主帅出来,更有把握将自己救出这个雁门死地。
也是凑巧,诏书用河水送出去后才过了一天时间,突厥主力又向雁门城发起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战事十分激烈,准备了大量攻城武器的突厥军队从清晨开始攻城,攻势一浪高过一浪,还不止一次的凭借云梯车和飞梯冲上城头,几次都差点成功抢占城墙阵地,之前准备严重不足的雁门守军则是连焚烧突厥攻城器械的火油都已经彻底用光,只能是靠着普通柴草和很少的穿眼巨石抗衡突厥攻城武器,打得十分艰苦,同时也因为饥饿和伤病的缘故,守军死伤十分之惨重,危急时刻甚至就连文武官员都已经拿刀上阵,形势危急得几乎无法用笔墨所能形容。
最后,雁门守军还是靠着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才勉强杀退突厥的进攻,暴雨中突厥弓箭失效,对雁门守军的威胁大减,隋军猛将来护儿和司马德戡乘机亲自率领敢死队出城突击,用斧头和锤子捣毁了对城墙威胁最大的突厥云梯车,付出了数百人的死伤才捣毁所有逼近城墙的突厥云梯车和撞城车,加之暴雨停歇后天色不早,积水严重的城下土地也不利于攻城方作战,突厥军队这才带着数量仍然相当众多的攻城武器悻悻退走。
突厥军队撤走了,雁门守军却是连欢呼的力气和精神都没有了,出城突击时负伤的来护儿和司马德戡等隋军大将也是个个垂头丧气,因为谁都知道,雁门城能撑过今天完全是运气使然,如果没有这场突然暴雨,雁门城也许今天就已经被突厥攻破了,下次再能不能有这样的运气,就只有天知道了。也正因为如此,回到行宫拜见隋炀帝汇报战果时,守城主将来护儿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只是向隋炀帝大概报告了伤亡情况,还有战事经过。
即便没敢完全说实话,来护儿报告的伤亡还是让隋炀帝的脸色有苍白,吃惊问道:“来爱卿,往常守军的伤亡都是几百人,从没超过六百人,怎么今天这一战,我军将士的伤亡达到了一千八百余人?”
来护儿都不敢抬头回答,看着地面颤抖答道:“都是微臣无能,指挥无方,也是因为口粮不足,将士饥饿无力,还有伤兵太多,又严重缺少药物治疗,所以今天的伤亡才这么大。还有一个原因,我们的火油全用光了,没办法有效抵御突厥云梯车,微臣只能亲自率领死士出城突袭,捣毁突厥云梯车,伤亡自然更大。”
看到了来护儿额上还在渗血的纱布,隋炀帝想发作也硬不起这个心肠,只能是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禀陛下,老臣无能,城中已经无粮了。”兼着财政部长的民部尚书樊子盖如实回答,声音也远没有了平时的洪亮,垂首说道:“老臣正想恳请陛下颁旨,宰杀战马为将士充饥,请陛下恩准。”
隋炀帝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萧瑀萧国舅、监门裴虔通、梁公萧钜、封德彝和虞世基等文武官员则迫不及待的跳出来,纷纷反对道:“陛下,不能杀马啊,不能宰杀战马啊,如果勤王战事不利,宰杀了战马,陛下你如何突围?”
隋炀帝一度有些犹豫,好在宠臣宇文述还算尽职,马上站出来说道:“陛下,只能宰杀一批战马给将士充饥了,如果将士们都饿垮了,没有士兵保护你突围,就算留下再多战马也是无用。”
听到这话,都已经六神无主的隋炀帝这才点了点头,同意宰杀战马给士兵充饥,只可惜隋炀帝并不知道,因为木材都已经被用来制造守城器械,雁门守军就是连煮马肉的木柴都严重不足,只能是生吃马肉喝马血填肚子。然而就在这时,虎贲郎将兼晓果军统领司马德戡又急匆匆来到了殿外求见,隋炀帝下旨召见后,司马德戡上殿也没客气,马上就向隋炀帝奏道:“禀陛下,我军斥候适才探到一个重要情况,突厥的云梯车和攻城车并没有运回营内,直接就停放在了大营门前。”
听到这消息,不太懂军事的萧国舅等文官倒没什么,来护儿、裴仁基和宇文述这些靠打仗吃饭的武将却顿时脸色变了,有些不少战场经验的隋炀帝也是脸色大变,惊叫道:“突厥直接把攻城武器放在营前,难道他们明天还要发起进攻?”
来护儿和宇文述等人都不敢吭声,因为如果换成了他们指挥突厥军队,也一定会在明天继续攻城,不给雁门守军任何喘息机会。但越是不敢回答,这会正需要安慰的隋炀帝越是情绪崩溃,忍不住又一次放声大哭道:“难道是天要亡我大隋?难道是天要亡我大隋?这些突厥蛮夷,怎么连一天都不肯停止攻城?”
文武百官只能是再次好言安慰隋炀帝了,纷纷劝说隋炀帝不要紧张担心,大隋勤王军要不了几天就能赶来增援,只要再咬牙坚持几天就没有任何担心了,惟有萧国舅嘀咕了一句,“勤王军队?忻口距离雁门才两百来里,诏书都已经送出去了两天,陈应良陈大帅就算是爬,也该爬到雁门战场了吧?”
萧国舅故意把声音嘀咕得很大,故意嘀咕了让裴矩、杨智积和樊子盖等人听到,裴矩和杨智积都是城府极深,对此倒是只皱了皱眉头,樊子盖却是心直口快的急脾气,顿时大怒道:“萧国舅,那你爬过老夫看看,忻口距离雁门城两百里,中间还有崞县突厥拦截,两天时间你爬完这两百里给老夫看看!”
“樊尚书,你急什么?”萧国舅冷笑说道:“两天时间的不够,那你觉得陈应良陈大帅需要多少时间?十天,还是半个月?”
樊子盖语塞,另一边的来护儿则插口说道:“萧国舅,我们知道因为你连襟唐国公的关系,你看陈副使不顺眼,但你也不要里鸡蛋里挑骨头好不好?勤王兵马来自全国各地,彼此互不统属,互不熟悉,换了是谁突然挑起这个千钧重担,千头万绪怎么都得手忙脚乱一段时间,突厥偏师又在崞县拦道,不击破突厥偏师怎么北上?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更不是你挟私报复的借口!”
来护儿能在隋炀帝亲征高句丽时独自统帅水路偏师,萧国舅当然不敢和这样的超级重臣当面顶撞,想要闭嘴却又不甘心,索性又嘀咕道:“那就只能等了,希望我们能坚持到陈大帅来援那天。”
来护儿也有些哑口无言,只能是在心里叹道:“陈应良,快些,尽量快些,我们真的撑不住了。”
好不容易把哭哭啼啼的隋炀帝哄回了房间和萧皇后睡觉,文武百官逐渐散去,来护儿和司马德戡等隋军大将也重新回到了城墙上,连火把都已经逐渐稀缺的城墙上伤兵满地,呻吟声不绝于耳,城外远处的突厥营地却是火光通明,隐约还能听到突厥士兵古怪难听的草原歌声,对比如此鲜明,来护儿和司马德戡等守城将领除了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气之外,也只能是赶紧抚慰士卒,准备迎接第二天的攻城大战。
是夜,刚经过暴雨洗刷的天空再一次群星闪耀,月明如昼,昭示着次日几乎再无下雨希望,来护儿和樊子盖等朝廷忠臣忧心忡忡,愁眉不展,萧国舅和虞世基等等精乖臣子则抓紧时间暗写效忠表文,只待雁门城破,就马上投入始毕可汗温暖而又宽阔的怀抱,继续去享受高官厚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