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的动作有些犹豫。
“干什么,看不见对面的反贼吗?”孟康大怒,甩手一个耳光把身边手拿火雷发抖的士卒打翻在地。
几十颗火雷带着绚丽的火光落在白头军包围的舟山残军当中。黑烟弥漫,顷刻间战阵中伸手不见五指。黄斌卿闭上眼睛,喉咙一阵阵发干,正在剧烈的咳嗽时,胸口传来一阵钻心般的疼痛。
四周的喊杀声时大时小,耳中轰鸣,又是几声铳响,黄斌卿右腿剧痛,像根木桩般倒在地上。亲兵在烟雾中胡乱摸索,聪明人趴伏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伏在地面。
孟康一直看着,就那样看着。
宁绍镇士卒就那样看着,就那样看着。
烟雾逐渐散去。
“杀过去,救出黄参将!”
孟康眼光闪烁,步卒重新杀入。
几个士卒把黄斌卿抬上担架。孟康走近,贴在黄斌卿耳边呼喊:“黄参将,黄参将!”眼睛却在仔细看他的伤势,直到看见他大腿上被鸟铳轰开的一个血洞,眼中光芒才退去。
白头军的战线从鲫鱼岭拉到甘溪村,正在畅快追击的时候。鲫鱼岭北方,铳声像雷阵雨,响响停停,逢勤指挥兵马不疾不徐,一路进击,沿途所过,奔逃的白头军像被惊吓的山鸡。
“朱头领,宁绍兵马来援了!”信使飞一般冲上鲫鱼岭北面的山林。
朱大彪脸色先是变得铁青,随后冷笑道:“来了吗?晚了!”
“传令诸将,退向括苍山方向。”
战斗持续了整个夜晚,从天黑到天明,逢勤杀入深山不回头。
孟康收拾舟山镇残兵,把负伤的黄斌卿抬向义乌县城。
翟哲率骑兵早在义乌县城下等候。昨夜铳声如雷,火光冲天,陈子龙在义乌城内忧心忡忡。义乌城内守军多是新募的壮丁,不敢出城,只能等到天明才来了解战局。
黄斌卿被抬到城下时,眼神微闭,征袍上全是血迹,脸如烟熏,漆黑一片。
翟哲没有看黄斌卿,或许他也在刻意回避什么。乱军中,诸般事情不可能像安排的那般顺利,见到黄斌卿还活着他的心思能稍微轻松些。
“陈大人,昨夜白头军偷袭,舟山镇守军损失惨重,孟康血战救出黄参将。逢参将追击白头军去了。”
陈子龙的眉心藏着一股黑气,先把黄斌卿送往县城找郎中医治,看翟哲无颜面对。
此次官军被偷袭,说起来他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半个多月前,翟哲和黄斌卿多次提过整军休整,待秋高气爽后再战。但他一直以为两人心存养寇自重的念头,催促不止,终于酿成大祸。
“请逢参将退回来把!莫再折一阵,损了大军的锐气。”陈子龙有些丧气。也许白头军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孱弱,许都一直在示弱,难道就在为这一刻。
“陈大人放心,我已命台州参将左若从台州向东阳进军,入山追剿反贼。逢参将为人稳重,必然是见有机可乘才追击下去,只需保证粮草不断即可。”翟哲还是那般客气,但话语中已有坚硬之意。
“好吧,行军打仗非我所长,征剿白头军的事情就交给翟总兵了,我只管保证粮草就是了!”陈子龙颓然。
若翟哲向浙江巡抚董象桓告发他,他罪责难逃。虽然他不怕丢官,但因罪免职对他的名声可不好,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对宁绍军镇来说,围剿白头军的战斗才算开始。翟哲留下从鲫鱼岭逃出来的舟山镇三百残卒,编入逢勤的队伍,在茫茫大山中攻克一座座山寨。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舟山参将黄斌卿留下了一条性命,但右腿骨折的伤势一年之内绝对好不了,很可能留下终生残疾。
翟哲去黄斌卿的床榻前看望,黄斌卿对他很冷淡,说不了几句话便把脸侧向一边。有些事只要有怀疑就足够了,会在心中埋下一根无法磨灭的刺。
“我总是要做几件不对良心的事,只是不知开始了还能不能结束。”
翟哲有些愧疚,有些惘然,也有些兴奋。
若他注定只能相信自己,那一定会继续自私下去。若他再这样走下去,和他当初鄙视的杨嗣昌有什么区别?
他相信自己才是那个唯一正确的人,想必杨嗣昌当初也坚信他的“四正六隅”一定能成功。当年袁崇焕联盟察哈尔林丹汗时会不会想到那也会成为他的罪证。
成王败寇而已。
“不忘初心,方能始终!”他又想起卢象升初次见面与他说的那句话。
他腰上配着卢公赠给他的腰刀,但正是卢公对待东口八家的方式教会他如何处理朝政,如死在卢公阎王名下的流民。
崇祯十五年,夏秋,宁绍军镇围剿白头军,连克六县,收复失地。
舟山参将黄斌卿因伤告假回家休养,逢勤因功授舟山参将。
深山中的战斗还在继续,那已成了翟哲磨炼新兵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