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福把肩甲上的搭扣系牢,又伸手在几个结合的地方摸了摸,确认了一下,不由得心中感叹,这胶州营的东西的确是不错。
单说这甲胄,很简单的几块铁板拼接,可比起鳞甲和环臂甲来,却要管用许多,这样的甲胄,弓箭不是巧合的射到盔甲缝隙中是不管用的,刀剑劈砍的用处也是不大,就算用长矛,如果不是正面用力刺杀,恐怕也会划开。
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大明就不造呢,大同总兵陈永福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甲胄没有水力机械的话,根本不可能推广。
单纯依靠铁匠的手工打造,怎么可能有这么广的使用范围,比如说看看身后和身边的骑兵,大都是带着头盔,穿着盔甲,当然了,很多骑兵的甲胄并不是陈永福这样的铁罐头,而仅仅是在前胸那边挂着甲板,手腕和肩膀处也有护甲,这就足够能防护大部分的迎面的伤害了。
大同总兵陈永福看着镇羌堡上的大旗挥动,双腿敲了一下坐骑,大队的骑兵开始朝着草原上移动。
大军行动初始,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快的行动速度,毕竟这次的目标距离很远,需要保存马力,陈永福接过身边亲兵递来的头盔,拿在手上闭合了几下面甲,笑着自嘲说道:
“当年宁远伯李如松率三千兵去偷袭土蛮,只希望今日咱们的行动不要步李公的后尘。”
这话说出来周围却没有人跟着笑,陈永福所说的是辽镇总兵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也是继任父职的辽镇总兵,辽镇李家是明中后期最大的将门,最巅峰时候有家丁八千多,是大明第一等的军事力量。
不过这八千多家丁在万历年三大征中死伤不少,逐渐的衰弱,李如松此人又是一名喜好冒险的将领。
在他做辽镇总兵的时候,最后一次战役是率领三千兵去草原上偷袭土蛮汗,也就是察哈尔部落,本以为是金帐所在,闲暇时不会有太多的防卫。
谁想到好死不死的赶上对方的大会,差不多察哈尔部的力量都在这一天集中在这里,尽管李如松的三千兵精锐,可架不住几万牧民骑兵的围攻,最后战败身死,被朝廷追封为宁远伯。
辽镇总兵李如松差不多是明廷震慑北地蒙古和女真的最后手段,努尔哈赤当年是李成梁的义子,见到李如松的时候还要恭恭敬敬的称为大兄,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可李如松一死,最后的三千精锐死在土蛮之战中,北地的局势一下子就崩坏崩溃。
李如松的这些事例,在大明的军将中流传甚广,所谓打雁不成反被啄瞎了眼睛这就是生动的写照。
今日间所做的事情,和李如松所做的真是没有什么区别,也难怪大同总兵陈永福在这里自嘲。
参将杨承祖就在他身边带好了头盔,合上了面甲,听到陈永福的自嘲,他张了张口,却没有接话,只是在马上抱拳躬身,拨转马头,加速回归了本阵,这种大规模的行动,又是从前互相不统属的几个部队加起来,自然要亲临指挥。
当然,对陈永福的话,杨承祖心中轻蔑,还是颇为的不屑,杨承祖在罗汝才座下的时候,南征北战,和官兵步骑交手不少,胜多负少,他心中下意识的对陈永福和所带骑兵的战斗力很瞧不起。
杨承祖回去之后就是用豫西的土话和亲信骂道:
“大战将临,身为主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语,老子还信不过他那三千骑兵呢!”
杨承祖带来的四千人之中,只有六百多骑兵,这次全部带上了,主力却是陈永福的三千多骑兵,也难怪他有这么一说。
陈永福自嘲完,身边的副将张坤却是笑着接口说道:
“请陈总兵放心就是,今天这边红旗舞动,肯定那土默特的金帐所在,骑兵不会超过四千,胶州营的精骑还有一千余,大人手中三千,杨参将手中六百,又是出其不意,足够达到咱们的目的了。“
胶州营在这边的兵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步卒,张坤带来的两百人都是骑兵,魏力和王三从兖州赶来的时候,也是带着八百骑兵,反倒是陈永福这边的骑兵多些,当年陈永福在河南东奔西跑的救火,也是因为手中多马,可以到处机动。
大同总兵陈永福听到张坤的话,笑了笑没有接话,打马小步前行,在镇羌堡和垲儿海之间的路上,有两个预先布置好的中继点,是伪装成其他地方商人的大车队,那边的草料和补给可以让马队半途中得到休息补充。
这也是从出镇羌堡就可以让马匹小跑的原因,陈永福自己的直属部队一千和胶州营的千余骑兵是放在一起的,所以张坤就在陈永福的身旁,陈永福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土默特部拥众将近十万,咱们这五千人冲过去,仅仅是略占优势而已,陈德都已经去了齐国公卫队之中,陈某的家眷都已经是留在开封,陈某的豫兵尽管比不上大帅的虎贲,可也是能战之兵,何必耗在这苦寒之地呢?”
听到陈永福这番话,张坤总算明白这大同总兵因为什么如此忐忑了,稍微一愣之后,张坤哈哈大笑,开口笑着说道:
“陈大人,你想的未免太多了,要真是消耗你家兵马,我家国公何必派我和魏力来送死,欧曼先生也不用过去了。”
这时候陈永福的面甲已经是放了下来,到也看不清他脸色变化,张坤豪气勃发,迎着寒风大声说道:
“陈大人尽管放心,土默特部金帐所在空虚无比,十二万斤的盐货,这些鞑子怎么会不动心,若是能看清楚咱们的计谋,他就不是土默特汗,他早就是整个草原的大汗了。”
陈永福毕竟不是胶州营系统内的大将,这个时代的情报系统都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当年李如松偷袭土蛮部,得到的消息也是金帐空虚,奔袭草原上的大部落金帐王汗所在,几乎成了边境武将的忌讳。
听到张坤说的这么笃定,陈永福也不好再说什么,闷着头策马前行,张坤则是连面甲都没有扣上,凛冽的寒风好像是吹得他颇为舒服,满脸都是兴奋之色,长途奔袭,取单于首级,如此才为汉家大好男儿。
而且,这边距离猫儿庄七十里左右,距离垲儿海一百多里,只有两处都确认过的,才会在镇羌堡前面挥舞红旗,如果不然,还有别的颜色旗帜挥动。
在猫儿庄附近战斗正酣,用更准确的说法,是屠杀正酣,从车队围成的方阵四方出去的四个小队,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斧,抡起来大砍大杀,让本就是混乱异常的蒙古骑兵们更加的崩溃。
两万多人拥在一起,被人来了个中心开花,聚在一起的这么多人,轻易间想散也是散不开的,只能是被动的被砍杀致死。
放出这四支方队的四个门口并没有顺势关上,方才在车上站立的火铳兵拿着火铳小跑着走出了大车外面,在大车外侧列队待命,又有人七手八脚的从车上搬运火炮,一列列的队形排开肃立。
在车阵的中间,几十名士兵忙碌一阵之后,把那个瞭望台落在了两辆并起的大车上,高起来一块,看得更加远和清晰。
手持刀斧的方队在走出一百五六十步的时候,速度就慢了下来,那种暴风骤雨一般的火器射击停歇,倒也有些反过味来的蒙古骑兵开始冲上来厮杀,大部分认以为大明的这些火器攻击是一次性的。
土默特部和附近的蒙古人,并没有参加满清第五次入关的战斗,他们并不知道山东兵马火器的厉害。
再说,谁又知道山西的边兵之中居然会有山东的部队,欧曼.加里斯拿着手中的旗子上下挥舞,当当当急促的锣声又是响起,正在厮杀鏖战的那些士兵们也不恋战,立刻是前队变后队,朝着后面急退。
靠近车队的阵型早就是方才的那波亡命冲杀搞得稀疏许多,后退倒是容易的很,被挤在中间的蒙古骑兵们都是感觉到局势或许向着自己这边倾斜了,追杀过去或许能够翻盘,而今这样的局面不是有没有盐货的问题,如果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胜利都无法取得,就这么撤回去的话,怕是很多人都要被喂狼了。
冷兵器的方队撤回来几十步,在方阵内部咚咚的敲起了鼓声,这次的鼓声并不是方才的那种急促,而是极为的有节奏,一下下的响着。外围的蒙古骑兵都已经被这个大车队层出不穷的战术给吓怕了,听到这鼓声都是心中战栗。
鼓声响起的同时,在车队四边列队的火铳队列开始按照鼓点的节奏迈着大步向前,那些退回来的方阵稍微喘了下气,前排的长矛兵只要没有受伤,还有行动能力的,都是弯腰小跑着到了火铳队列的前面。
看到这些火铳兵上前,外围的蒙古骑兵下意识的就要逃跑,最外圈已经是散的差不多了,现在要跑可是能跑。
也有些骑兵琢磨着能不能冲上去,现在这些人已经是离开了车阵的防护,这些火铳队列向前走了一百余步,鼓声猛然停歇。
站在第一排的火铳兵举起火铳就是射击,后排依次跟上,在火铳队列边上的火炮也是跟着轰鸣,方才那些犹豫不决的蒙古骑兵都是惨叫着从马上被打下来,也有的马匹被火炮的声势吓到,在阵列之中就是发狂,乱蹦乱跳。
偶尔也有冲到跟前的骑兵,可在火铳兵的面前,那些长矛兵正半蹲在那里,用长矛斜指着前面,马匹不管不顾的就减速了,还没有等马匹上的人反应过来,就有火铳指着打了。
这个车阵紧锣密鼓的连续几轮攻击,差不多以这个车阵为圆心又是向外推了两百多步的距离。
到这个时候,蒙古骑兵们再也没有什么人有战意和勇气了,那些专职的骑兵和金帐亲卫们死伤惨重,而外面的那些跟着壮声势,想来拣便宜的牧民骑兵们早就是吓破了胆子,听到车阵里面的鼓声又是响起。
那些半蹲的长矛兵已经是站了起来,看着火铳队列有继续向前推荐的一死,所有人都不管不顾的拨转马头,想要逃走。
好在此时他们死伤惨重的阵型已经是被打的足够稀疏,逃跑也是能跑远了,剩余的骑兵轰然的地散开,都是朝着四面八方,尽可能远离这个车阵的方向逃走。
车阵内的安静了一会之后,却是响起了锣声,这次的锣声仅仅是缓慢的敲击,颇为的有节奏,在车阵外的胶州营士兵稍微整理了一下队形之后,小心翼翼的退到车阵之中。
车阵的外圈是两辆大车并起来的,士兵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紧张的忙碌着,给内圈的大车套上牲畜。
这些火铳兵和冷兵器兵留下警戒的人手,其余的人也是紧张的加入了这个给牲畜套车的过程中。
车阵向北的口子已经是被大开,一辆大车上放着些草料和干粮,坐着三四名士兵,周围二十几名士兵跟随,谁累了就上轮换上去休息下,整理好一辆大车,就有士兵跟着出去,在蒙古骑兵溃散之后,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内,就有五十多辆大车在车阵外面列好了队。
大概看了一下方向,这个车队就开始向北行进,士兵们的大部分装备都是丢在大车上,如果疲惫了还可以上车去轮换休息,拉车的这些马匹,刚才也是经过了充份的休息,畜力充足,跑得也不慢。
这些大车可都是轻装行进,走的又是直线,比起那些四散奔逃的骑兵来说,速度并不吃亏太多。
这些蒙古骑兵本就是长途奔袭而来,方才又有那么一番惊扰,人马仓惶,狂奔之后,马力衰竭,或者要停下恢复,或者要放缓速度。
可胶州营的这支车队却是不紧不慢的追了上来,他的速度恒定,尽管骑兵们的速度快,可没有什么余力的马匹跑一段就要休息,就这个短暂的时间,后面的大车队又是追过来了。
尽管看着这支车队要比方才人少许多,可已经是被打怕了的蒙古骑兵们根本不敢回头,看见车队的方向是北面,他们只能是朝着偏离的方向跑去,双方就这么吊着,很是有骑兵的马匹跑不动了,或者是跪地求降,或者是亡命的朝着车阵冲来,毫无意外的被杀死在那里。
这支小车队出发之后一个时辰,欧曼.加里斯率领剩下的人马大车跟了上来,在这草原上,这人少的大车队居然要追击人多的骑兵大军。
车队出关的时候,出去一些装备和草料之外,其余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完全是轻装前进,至于装在车上的那些盐包,则完全是布袋子临时装土垒在车上当作掩体罢了,轻装前进,畜力充足的车队和亡命疲惫的骑兵,还真是未必能分出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