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朝着地图上圈画的时候,袁文宏把头低下,而周围的亲兵都是目不斜视的站在那里,很少能看到大帅李孟有这般得意的表现。
孙传庭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接过了袁文宏手上的文卷,向着周围挥了挥手,这堂中的书办和亲兵都是躬身退下。孙传庭把文卷放在桌上,顿了顿,才开口笑着说道:
“国公大人,身在高位,要‘慎独’啊!”
草原和大明还有关外的地图,大明也没什么精细的地图,而传教士也一直没有到那边去过,山东的勘测工作自然也是如此,所以这地图颇为的粗糙,不过大概的形势总算是表现出来,李孟一直是盯着辽镇周围的区域在看,脸上挂着笑容。
有人说这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李孟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合格的,听到孙传庭的劝谏,李孟笑着回答说道:
“本帅布局多次,几次都以为是天下之局,可天下大势却不如本帅所愿,几次都是闹了个手忙脚乱,这次布局却如此顺利,由不得本帅不得意啊!”
这天气带着铁面具,孙传庭肯定是感觉有些闷热不透气,他把面具掀开了一下,然后在脑后系牢了绳带,躬身接口说道:
“国公大人此举,真是直追明成祖朱棣率大军追亡逐北,蒙元余孽望风而逃的大功劳,国公大人用陈永福新附之军,加上三千山东兵卒,四两拨千斤,驱动蒙古部众近十万,让他们和东虏贼人自相残杀,小王将军率部不过五千,却牵制东虏大军,东西合力,让其两翼守敌,守备捉襟见肘,以万余兵马牵制一国,这等巧妙处,又是成祖所不能及了。”
文人奉承,又是这种久历官场,身居高位,当年的大方大员,这一奉承起来,当真是举重若轻,精彩非凡。
这番话也看出来孙传庭如今对明廷的态度,而今的大明小说笔记满地,许多文章大凡是提到各代皇帝,称呼帝号,战战兢兢的避讳不说,还要加个爷爷二字,什么正德爷爷、嘉靖爷爷等肉麻的称呼。
对于朝中官员和大臣来说,这等帝号避讳更是要注意的事情,孙传庭自从来山东后,开始时说起明朝历代皇帝,都是颇为的尊敬,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立场也是渐渐的转变,直到今日已经可以直呼成祖名讳了而不觉如何了。
不过李孟倒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他的确是被孙传庭的话语奉承的有些飘飘然,这年代的消息传递速度极慢,草原上的消息到达李孟手中的时候,至少也是半月之前,而这种传递还是在利用各种能利用的资源的情况下,草原上的商队,山西的商户和北直隶的柳家,还有灵山商行的各个明暗据点,都是投入到这个上面去。
至于相隔大海的朝鲜,尽管山东对朝鲜和满清都有海上优势,可来往也是不方面,那里的消息传递更加的麻烦。
草原上的几千名,朝鲜的几千兵,人尽管少,可也是胶州营的心血所在,每日间心忧进度,又因为前面有几次布局却临时因为大势改变,外力作用而前功尽弃的例子在,所以这次更是十二万分的慎重。
除却征西和平南两个将军辖地相对安静些之外,河北总兵和登莱总兵处都是时刻处于战争状态,准备随时接应在两处的异常状态。
今日间,进入预定的位置,并且是达到了预定的效果,这些消息传到李孟这边后,心中大石放下,真是感觉到轻松无比。
孙传庭方才这番话,更是让李孟感觉心情无比舒畅,真是有种吃了开心果的感觉,明成祖朱棣是大明武功最盛的皇帝,先后五次率领大军出塞征战草原,把蒙元在草原上的城池一个个连根拔起,原本整合在一处的各部打的崩溃,这等武功,华夏的汉人皇帝之中也是罕见,更是奠定大明基业的雄主,用来比喻自己,这是大大的夸奖。
当然,李孟也是心中有数,以孙传庭的行事,肯定不会在这里这么赤裸裸的夸奖,肯定是有后话要说的,果然如此,孙传庭又是向前躬身,肃声说道:
“国公大人,大局布定,不是大事已成,局势越是如此,山东愈要谨慎奋进,做事如履薄冰,才会有所成就。”
听到这话,李孟苦笑着点点头,成大事者身边必定有这种提醒的诤友直臣,可有些话听着的确是不舒服,这也只能受着了,每当孙传庭说劝谏和不中听的话语的时候,李孟一般把自己想像成李世民接受魏征的直言,心中总归舒服点。
“伯雅先生说得是,本公受教。”
李孟的这些表现,处处符合那种雄主和明主的迹象,孙传庭看到李孟的回应,当下是郑重的深深一礼。
李孟虚抬了下手,双方落座,孙传庭看了眼手中的文卷中夹着一张便笺,按照山东的公文规矩,这是下面的内容还没有读完,孙传庭直接是把上面已经读过的消息放在一边,拿起下面的文卷。
孙传庭扫了几眼,笑着说道:
“侯若谷这次稳重异常,占了汝州之后,没有趁着胜势南下,反倒是修筑城池,清理来路粮道,并且和朝廷请饷请兵,决不肯轻易南下,国公大人,大喜,这是大喜啊!”
督师侯恂在拿下汝州城池之后,收降了几名顺军的都尉、掌旅这样的中层军官,又有附近的土豪和零散官军过来投奔,同时开封府和汝宁府的几块地方都是烽烟大起,原本在顺军掌控下颇为太平的地盘都是乱了起来。
顺军在拿下襄阳,有了一块稳定的根据地之后,面临许多的问题,如何整合内部的几股力量,军队和各级官府的人数太多,需要大批的钱财粮秣开销,粮草这个还好说,问题是军饷和各种花费。
即便是李自成占据了这么大的地盘,依旧是需要向外界购买一些东西,比如说盐,如今湖广的第一等尴尬事就是这盐,张献忠的大西军云集在夷陵和巴东一带,准备入川,官军竭力的抵抗。
川楚的边界已经是被封锁的状态,就连水路都不方便,而湖广用盐,官方上是淮盐销售的地区,可实际上有不少的份额都是来自从四川贩运来的私盐,川盐多是井盐,质量优良,价格也不高,可两淮盐商势大,湖广尽管毗邻四川,却只能吃用水路运送而来的淮盐,是苛政之一。
在目前的状态下,大顺控制的湖广东边是大明控制的南直隶、江西地,北面是陕西,那里本来就是缺盐,南边更是如此。
大顺控制的地盘,除却某些地方还有积储之外,其余都是在吃用高价的私盐,陕西从郧阳那边运过来一些青盐,在夷陵和巴东一带,也有贪财的大西军军将和明军勾结,放一些盐船过来。
可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状态,盐货真是杯水车薪,大部分的盐货购买还要从河南的开封一带,以及武昌府和黄州府一带买进。
河南那边,盐货都是鲁盐,而武昌和黄州那边则是淮盐,这两处目前都是在李孟的控制之下,而今这样的局势,李孟也不需要养贼自重了,盐价上自然不会客气,山东的私盐大利如今更是节节高。
除却通过柳家直接是卖到了北直隶和山西之外,卖给这顺军的也是份额不少……,人不能不吃盐,这又是个必需品。
如果顺军不解决这个吃盐的问题,民心也不会归附,地方上也不会安定,甚至连自己军队的战斗力都无法的保证,只能是花钱购买,并且低价售出。
盐货是大宗,还有些急需的军用物资,总有“黑市商人”能搞到,当然这价格也是高的很,想要购买,一样是需要大笔的金银。几个大王府的积储,张献忠掠夺了其中六成,左良玉也是捞的不少,唯一没有占到便宜的就最需要钱的顺军。
所以在崇祯十七年的三月间,在顺军控制的地盘已经开始零零散散的拷饷,在五月间已经是在各处实行。
所谓的拷饷,就是把当地的致仕官员,豪绅大户抓起来,刑讯拷打,逼他们“捐献”家财,资助军资。
这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却是顺军唯一能想到的有效措施,顺军多是穷苦流民出身,对这些大户豪族深恶痛绝,拷掠饷银这个,的确是合乎他们的心意,并且给予变本加厉的实行。
拷饷之事,在某种程度上也把顺军中逐渐激烈的矛盾引向对外,自从火并了罗汝才之后,尽管各部都是臣服于闯王的麾下,可曹操罗汝才的旧部还有闯王李自成的部队彼此之间矛盾很深。
更加让人头疼的是,罗汝才的旧部之中,闯军的老部队之中,也有了山头和矛盾,刘宗敏、郝摇旗、李过等人都是久在军中,有自己的一股势力,现在家业做的大了,自然要彼此的争夺。
尽管上面有李自成和下面的部将压着,可很多地方的局面都已经成了势同水火,借这拷饷的措施让他们发泄下彼此的矛盾,这倒是一举几得的法子。
不过有得有失,有利有弊,拷饷之事,豪门大族受害极深,往日间改朝换代,豪门大族所要作的只是站队而已,站错了队,那就万劫不复,战对了,那就荣华富贵,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却成了无论如何,都要家破人亡。
这些退休官员、高门大户,本来就是有钱有人,在地方上又有影响,看见投降了闯营不能得到什么好的下场,索性是武装自保,暴力对抗。
顺军尽管在河南和湖广都设有地方守军,也有地方官牧民,可地方上却不是完全被他们控制,总有结寨上山的武装民团和绿林山寨,那些地方上的富贵人士逃入山中,聚集而居,经常是骚扰攻打大顺的官府和军队。
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代表着天下正朔的督师侯恂所率领的大军进入河南,并且取得了节节胜利,这自然让这些地方上的地主武装欢欣鼓舞,纷纷响应,蚂蚁多了咬死大象,顺军除了要正面对侯恂之外,还要在内部应付这多如牛毛的小股武装,一时间也是应接不暇,颇有些吃力。
实际上捉襟见肘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在河南和南直隶的山东部队,始终对顺军的侧翼有极大的威胁,高一功和田见秀的部队,还有李自成的一部分老营,始终是保持在侧翼作为预备队,就是为了防患未然。
督师侯恂率领着车营和四总兵率领的部队,这次也和以往的大明军队完全不同,宁可慢行三日,也要求得一步稳妥。
本来汝州城被攻破之后,应该是趁着胜势和顺军应接不及的局面,趁势南下,在宝丰和郏县与顺军主力作战,结果素来轻浮的侯恂此次却稳重之极,没有继续南下,反倒是折向西拿下了汝州西的大城伊阳,也就是俗称的汝阳城。
两座大城拿下,大军分别屯驻其中,互为犄角,并且安排副将牛成虎率领他属下的军队,在汝州、洛阳、和潼关一线巡逻巡视,务必让山西、陕西一带出来的补给粮道不被顺军断绝。
说起来,闯王当年行走天下的时候,每到一地,地方上的贫民百姓都是箪食壶浆热烈迎接,督师侯恂从陕西到汝州,河南地方上的退休官员,豪绅大族,也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见到督师侯恂和那些军将大员,都是哭诉,官民都是被流贼祸害的甚惨,还要请王师来主持公道。
这局势真真是一片大好,越在这样的大好局势下,督师侯恂反倒是越发的稳重,陕西总兵贺人龙和榆林总兵白广恩的几次催促,都是被侯恂斥退,在这武将横行的年代,可是极为的罕见。
按照侯恂的话说,如今胜势来之不易,不能因为轻易的冒进而丢弃,要郑重珍惜,不能有所懈怠,趁着这局面大好,不断的积累胜利的势头,到最后决战而胜。
督师侯恂深知在外领兵的诀窍,那就是不停的向朝廷要饷,要封赏,要援军,同时不停的报功。
崇祯皇帝自六月开始心情就越来越好,因为侯恂的一封封捷报不断的发到朝廷上来,朝中诸位大佬也各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能判断明白这侯恂的大好形势是真是假,也没有人能挑出毛病。
让崇祯皇帝终于确认这侯恂所率领的大军是有了实实在在的胜利,而不是跟当年丁启睿和周延儒那般,每日间除了捷报文书什么事情也不做的。
确认的理由比较可笑,那就是内阁首辅陈演当廷指出督师侯恂在指挥上的种种不当之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是上奏附和,内阁首辅大学士陈演到最后慨然陈词,请求自己出京代替侯恂督师,定当指挥完美。
崇祯皇帝在位已经是十七年,对有些朝廷上党争的风吹草动迹象也是略微看出了点,陈演这么慷慨激昂,不畏刀兵,愿意出京助战,想必是侯恂那边的形势大好,这陈首辅要去抢功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崇祯皇帝更是欣慰,连连的下旨嘉奖,尽管群臣力争,说这大坏了官场的规矩,可侯方域还是坐到了常州知府的位置上,这是以往举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位置,堪称是君恩厚重。
那侯方域如今在江南被称为是“小李孟”,原因无他,自从在官场上飞速窜升之后,侯方域已经是纳秦淮名妓三人为妾,大有当年齐国公李孟强抢秦淮二美回山东的风范,南京大名士钱谦益几次和他抢女人失败,已经写文章大骂,侯方域如此擢升,大明的官场制度败坏,是国家大祸了。
平贼将军左良玉尽管一直是没有响应侯恂调他北上的命令,可却趁虚而入拿下了武昌,并且以武昌为基地,在武昌府拿下了些真真假假的胜仗,也是一叠叠的报功文书送往南京和京师。
这样看起来,真是天下形势一片大好,流贼之患就要迅速平定了,崇祯皇帝已经私下和内阁首辅陈演兵部尚书张国维商议,要把在南京的太子朱慈烺接回京师。
大明朝廷的这般局势,看着一片大好,孙传庭和李孟所讲的大喜大喜,想必不会因为这大明朝廷的军事行动节节胜利之故,孙传庭的满面笑容也是得到了李孟的回应,李孟居然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两手一拍,满脸都是兴奋之色,笑着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