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少时起唯一的朋友。
直到现在,也是唯一的朋友。
忽忽之间,原来认识他已经七八年了。
两个少年,已经变成了独挑重担的青年。
可是,他脸上的情怀和青涩,居然从未改变。
她忽然很感动,再也不觉得他的话有任何可笑之处。
他的掌心更烫,将她的手也握得更紧。
“初蕾……初蕾……”
除了这两个字,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得他误以为握在掌心里的那双手,也合着自己心跳的节拍了。
慢慢地,竟然有狂喜从心口蔓延。
可是,下一刻,手里一空,他心里也忽然一空,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离开自己。
她的距离,已经距离他三步之遥。
她的声音也是恍恍惚惚的:“涂山侯人,这不可能……我们之间没可能……”
他傻傻地:“为什么?”
她不知怎么回答。
他还是傻傻地,固执地:“为什么?初蕾?为什么?”
她慢慢地指着自己的心口:“不行……真的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百里行暮没有死,我总觉得他藏在某个地方,一直窥视着我……我多次想要忘记他,我也曾痛恨他,诅咒他……可是,没法……无论什么关键的时刻,我都会看到他……我在外游荡……我回到金沙王城……我登基……我去祭拜父王……甚至我做噩梦,他也总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有一个人,他明明已经离去。
可是,他却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你的生活之中。
而且,绝不是只有回忆。
他会如影随形在你每一次的喜怒哀乐里。
多可怕。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一个亡魂攫住了心魄,被他捏在手里,就像一条蛇被捏住了七寸,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重新喜欢一个人都不行。
就算要重新开始,也不行。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眼神凄清,声音里有他从未听过的凄惶,不安:“对不起,涂山侯人……我怕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摆脱他的影子……真的,我曾经试着努力,可是,没有办法……”
她举起一只手,随意挥了挥,声音更低了:“就像我这只手,你亲眼所见,一拳足以砸死一个巨人。可是,这元气并非是我自己的,是百里行暮给我的……他临死之前,把他一切的能量全部度给我……现在我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变了一种方式,将自己的魂魄寄生在了我的体内……好多时候,午夜梦回,我总分不清楚,我是我自己,还是他……”
或者,自己身上,已经一半变成了百里行暮,一半才是凫风初蕾?
更多的时候,她感觉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
冷冷地,带着一种审视和监督。
黑暗的时候,行走的时候,沉思的时候,失神的时候……他总是如影随形。
于每一个月升之时,于每一个日落之时,在雾起和晨曦交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从来无法摆脱这种无影无踪的困扰。
就像怀里贴身珍藏的太阳神鸟金箔。
本以为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王者之物,结果,它不但能开启古蜀国历代王者的藏宝库,居然还在那片可怕的青草蛇广场上救了自己一命。
那是百里行暮临死之时,亲手交给自己的。
这金箔,也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于是,她只好得出结论。
那个人没死。
百里行暮没死。
就算死了,他残余的魂魄也寄生到了金箔上,自己的元气上。
因此,竟然觉得欣慰和安全。
甚至,惨淡的幸福。
……
涂山侯人最初只是呆呆地盯着她,到后来,看到她这样的脸色,忽然就绝望了——那是瞎子都知道的情怀——
如果不是很爱很爱一个人,岂会有这样的凄苦孤独?
此时的凫风初蕾,软弱得就像是一朵刚刚被人掐断了生命的花。
而他,却如一个深入沙漠许多天,明明看到了最后一点救命的源泉,结果,奔过去一看,居然只是一场海市蜃楼。
许久许久。
屋子里只有沉默。
好几次,涂山侯人张嘴,可是,他的嘴唇非常干涩,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像一切的言辞已经黔驴技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