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出奇巨大的花树依旧参天而起,就像一把刺向天空的血箭,可是,她已经顾不得停下来细看,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下一刻,金沙王城便不会剩下任何的活物——自己,必须成为唯一的活物。
她奔跑,奔跑,在风里,就像是要和一段时光赛跑。
终于,三十里芙蓉花道近在眼前。
地上厚厚的花毯早已被风吹散,光秃秃的青灰色石板路上满是青苔,时光,岁月,三叶草尚未铺天盖地时的那种蛮荒时代的青苔。
每一步踩上去,都是滑溜溜的,令人想起有熊氏部族广场上那些巨大的石头上的青苔——你仔细看时,全部是可怕的草蛇。
可是,逃亡的奔跑中,已经顾不得战栗。
好几次脚步打滑,手里的青铜树差点甩出去,可她还是抢回来,然后,继续前行。
前行,前行,没有止境的逃亡之路。
三十里青苔,全部走完。
她停下脚步。
因为,白色的身影横在眼前。
他不言不动,仿佛早就站在这里,静静地,慢慢地,恒久的一场等待而已。
她却连连后退。
“初蕾……”
她额上的汗水滑落脸上,十分冰凉。
却瞥见他眼中的神情,分明已经平缓,再不若此前的疯狂。
神色之间,却泊了一点苍凉和惊异。
三十里花道,没有一片花瓣。
三十里花树,一片叶子也不掉落。
这才是几十万年原初的模样,之前走过的旖旎,仿佛是一场假象。
花瓣,微风,落叶,全是假的。
只有这塑料一般的,才是真的。
几十万年沧海桑田,这三十里花道却一尘不变,可封印是早就解除了的。难道,这里从不经历风雨的浸染?
这芙蓉花,永远四季盛开?
“初蕾,这芙蓉花一年四季都是开着的吗?还有十里刺桐大道,也是永远盛开吗?”
凫风初蕾委顿地闭着眼睛,她和他的元气相差太远,又经历了新伤旧痕,更是疲惫,可听得他这话,却也觉得有点怪异。
没错,这芙蓉花道,一年四季皆如此;
十里刺桐大道,也是如此。
无论春夏,无论秋冬,无论风雨,无论冬雪,这景致就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也不知怎地,以前习以为常的一切,忽然经不起仔细的推敲——尽管金沙王城很长时间以来,一直只有春秋两个季节,可是,春季和秋季的景色万全相同,这也是十分诡异的。
以前那么长时间,她不是没有狐疑过,可一来从小便习惯了这一切,二来,成年后都忙于战争,政事,根本无暇考虑这个问题,久而久之,竟然彻底忽略了。
“这里的一切,全是假的……”
她不敢置信。
他强调:“我明白了!这里的一切,全是假的!真正的金沙王城,已经彻底沉没!”
她猛地跳起来。
他注意到她的脸上迅速失去了血色,刚刚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元气,好像顷刻之间又烟消云散了。
可是,他的震惊,比她更甚,他十分笃定,声音低沉:“没错!这是假的!我不可能连金沙王城也不认识了!我离开时,是七十万年之前!那时候,正是同样的风景。七十万年之内,金沙王城已经被毁灭过至少两次。在那样的毁灭下,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彻底复原,所以,这里是假的……全部是假的……”
她颤声道:“那真的金沙王城在哪里?”
“七十万年之前,早就沉没了……”
“七十万年?”
“对!整整七十万年了!”
“那些人呢?那些百姓呢?”
“没有!这里没有一个活口!全是你的幻觉而已……其实,我一踏上这片土地,便感觉到了,这里一片死气沉沉,根本没有任何活物的痕迹……好毒的青阳,好毒的昌意,为了他们的一己之私,居然让整个古蜀国,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就连花草树木,也全部都是假的。
所谓的封印,本质上是一场大屠杀。
一场绝杀。
她呆呆地看着他满头蓝色的头发,比银丝草更加活泼,一根一根,如风中飞舞的精灵。
这绝非假发,这是他与生俱来。
他,离开这片土地,已经七十万年了。
他,从未再踏入这片土地。
这,还是七十万年之后的第一次。
绝不是两万年之前的柏灌王。
她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