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少主太忙,根本没注意到这大熊猫的转变。
它想,自己应该马上告诉少主。
可是,尚未开口,笛声已经响了。它不愿意在这时候大煞风景,于是,沉默不语了。
涂山侯人,坐在一张木桩雕刻的凳子上面。
多年的战争,早已让他的一双手变得粗大,厚重,就连他的眉宇之间,也全部烙印了战争的沧桑。
尤其九黎归来,九死一生的那段经历,更是让他变得野人一般,又因为军事繁忙,所以,很长时间没有注意。
此刻,他却变了模样。
蓬乱的头发,长长的胡子,都不见了。
他一身蓝色袍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连粗糙的大手也修剪得干干净净。月色下,简直就是初相见时那个文雅高贵的启王子了。
他一手拿着玉笛,目光,却一直看着凫风初蕾。
她就在他对面。
她也坐在一块木桩上面,一身简装,没有任何装扮,却如这天地之间最盛艳的一朵花。
真的美丽,并不需要任何的修饰。
红花绿草,蔷薇芙蓉,春花秋月,冬雪晚晴,所有到了极致的美,都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装饰,否则,便是画蛇添足。
犹如现在,每个人都被漫长的战争折磨得七劳五伤,唯有她,面色如玉,眼眸晶莹,长长的睫毛就像蝴蝶薄薄的羽翼,从未受过伤害似的。
可是,她却是一众人中压力最大,曾受伤最重者。
他听得自己心中砰砰的声音,已经记不起是多少次这样的心跳如雷了,就算因为离别,因为战争,也从来没有减弱过这种迷恋的心动。
直到此刻,也不愿意放弃。
他慢慢地举起笛子,放在自己的唇边。
那是初相遇的第一首曲子。
整个汶山都曾因此而欢乐舞蹈。
现在,褒斜也不例外。
飞舞的萤火虫忽然全部点亮了翅膀,沉寂的蚊虫开始啾啾,闻风而来的野羊,彩色长尾的野鸡,甚至于有绿油油眼睛的饿狼……它们都惊奇地听得这个新奇而陌生的声音。
褒斜自古沉寂,驻军之后,也是一片肃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曾几何时听过这样旖旎缠绵又欢乐的曲子?
就连蠢笨的熊猫也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抬起肥胖的身子,慢慢地坐起来。
它黑白分明的眼圈显得很疲惫,可是,细看的时候,能察觉里面有久违的属于猫科动物的警惕和灵敏,仿佛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委蛇也沉浸在那优美的旋律之中,晃动双头,十分享受。
长时间的战争,令它差点快忘记了世界上原本还有音乐这么一回事了。
现在,才得到放松,才明白,春花秋月,月下琴声,才该是生活。
至于战争,早就该滚得远远的了。
凫风初蕾也微微闭着眼睛,细细聆听。
那是一种极大的享受,令人紧绷的心弦忽然就那么松弛了:好像湔山之战尚未发生,父王还在人世,纵然天塌下来,也轮不到自己操心费力。
在她18岁之前的所有青春岁月里,其实,从未有过什么紧张恐怖的回忆,本以为这天下都是金沙王城那么富饶美丽,平安祥和,每一个人都是长命百岁之后,无疾而终,灵魂非常平静地去到另一片乐土。
那是属于小姑娘的童话。
可现在她早就明白,现实中,早已没有这样的童话,也不再有这样的乐土。
可是,至少还有乐声,有动听的曲子。
她完全放松了自己,以彻彻底底欣赏的态度。
曲风,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早前的欢快清新,一下变成了哀婉,缠绵。
那是一个等待征人的妇女,一个深闺之中的怨恨,一个永远不被热爱的妻子……她对他一见钟情,一生等待,并且生儿养女,可是,他正眼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最后,他甚至一刀劈碎了她的头颅,还跟真正相爱的女人卿卿我我一辈子。
无尽的缠绵,变成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恨。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只有一句话的歌词,却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也是一段无望爱情最后的埋葬,她望断了天涯却望不见人心,唱碎了年月却唱不来喜爱。
往后的年年岁岁,便只能寂静地躺在涂山之巅,丛林深处,然后,千秋万代享受子嗣的供奉。
而他,有名无实的丈夫,那个人人景仰的大禹王,竟然长长久久躺在自己身边。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