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她的一切,他总是记得清清楚楚。
小公主依旧穿红色蜀锦华服,上面刺绣着精美的木芙蓉。那是她的习惯,每一年的生日都会穿这样一身华服。
红色,代表喜庆。
高阳帝每年为孩子指定的生日礼服都是红色的华服。
只是,小女孩的喜庆和小少女的喜庆大不相同。
小少女的喜庆和少女的喜庆,又大大不同。
那天晚上,她的红色华服上有白色的朱帛领子,衬得她面孔粉里透红。
小时候的杜宇认为小公主可爱得就像一个小精灵,可是,那个夜晚,他却无法描述她的美丽。
他只是震惊。
他只是在远处张口结舌。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停止了一般。
直到现在,那种不能自已的震撼依旧挥之不去。
有很长时间,他一直都在沉默。
沉默地回忆起许多年的心思,从那以后,无论千山万水,无论天涯海角,再看任何别的女人,都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波动。
这么多年,当然不是没有少女纠缠过他,可是,他觉得那只是一种麻烦。
他的心思停留在那一刻,已经永不可更改了。
他忽然笑起来:“呵,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成年后的小公主。当时,我的心跳得不能自已,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世界上怎会有那么好看的人……那么好看……她那么好看……”
那么好看,是他唯一能做出的描述。
亦如现在,黑夜里听到他的一颗心砰砰砰跳得那么快,那么快。
从那时候起,他几乎每一天都关注着小公主的一举一动。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小公主在金沙王城呆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的每一天,他都会见到她——他央求厚普,每天都让自己值班。尽管厚普不明就里,可是,因为他一直是个忠厚勤快的青年,厚普一直很赏识他,所以没有拒绝他的这一奇怪要求。
那一个月,他觉得人生忽然变得很美好。
那是他生命中最奇妙的一个月。
你每天都看着一个人,就像欣赏一朵花。
你每天都在关于美的描述里,让生命变成了一种久远的期待。
不过,都是远远地看着,却不敢靠近。
他从来没有靠近过她。
甚至没有像小时候一样走过去,主动跟她谈一谈剑术。
甚至有两次,他曾经和她擦身而过,可那时候的小公主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事,来去匆匆,根本没有留意过身边的侍卫。
直到小公主再次离开,直到湔山之战,直到鱼凫国彻底覆灭,直到几年之后,追随鱼凫国的商队,在西北大漠重新遇见小公主。
因为是普通侍卫,他并无资格在鱼凫王田猎的时候跟随左右。
也正因此,他逃过一劫。
随后,厚普招集旧部,组建商队,他立即跟随。
走了千里万里,终于在西北大漠,在小狼王的婚宴上和她重逢。
当年的小公主,已经成了少主。
她的美,却更上一层楼。
她整个人,就像是西北大漠里盛放的一朵仙人掌花。
那样的美丽,除了心跳,他还是无法形容。
那是他记忆里最奇怪的一件事情:每一次见到她,仿佛她的美便会增添几分。从往日,到今时,直到现在。
从他六岁开始,到二十几年过去,一个人最好的年华,全部在于关注另一个人的成长。
无论她高不可攀还是身陷绝境;无论她美艳如花还是形如厉鬼。
他甚至从未有过任何非分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她,一直一直保护她,陪伴她。
尽管,他的本领远远不如她。
一如鳖灵和小狼王对他仿佛的拷问:你天天不管不顾地找一个人,这是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还是鱼凫国的将军,鱼凫王的大臣吗?难道鱼凫国不才是你的重任吗?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
他从来无意于去负担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那是任何人都负担不起的重任。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得这么伟大。
他苦心孤诣,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无论是将军还是大臣,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那都是因为一个人。
如果这个人不在了,那么,谁还管什么天下大事?
如果这个人不需要了,那么,谁还管什么名利权势?
所以,他们才无法想象当他在有熊山林找到她时的那种喜悦——纵然绝望到了极点,也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此后,从九黎广场,再到湔水河岸。
亦如现在,她就坐在他的面前。
……
拂晓马上就要冲破黎明前最后的一丝黑暗。
凫风初蕾却在黑暗之中一直闭着眼睛。
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纵然是站在黑暗中良久的杜宇,也再不能看清楚她大致的轮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