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时从军,见惯了无数生死,本以为对一切结果都能承受,殊不知,你目睹许多人的死亡跟目睹一个人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
有时候,一个人的死亡,便是一个世界的消失。
他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情绪稍稍平息下来。
在这场喜宴的尾声,自己必须笑逐颜开地一直坚持到最后,这不止是他这个大将军的义务,也是少主所希望的。
可是,他还是害怕。
有时候,甚至怕得连走远一点都不敢——真怕下一次转身回去的时候,那喜房里,已经只剩下一具尸体。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继续往前。
他走了几步,忽然,一刀劈出。
夜露深浓,花枝乱颤,暗处,空无一人。
杜宇回走几步,看了看大殿门口的大熊猫,只见这老伙计静静地躺着,懒洋洋地闭着眼睛,好像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任何的异常。
他稍稍松一口气。
“老伙计,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少主啊。”
大熊猫还是懒洋洋的,好像在说,你去忙吧,别疑神疑鬼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危险。
杜宇这才大步离去。
大殿里,人声鼎沸。
这是金沙王城最大的宴席厅,今夜,金沙王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全部出席了。
自从鱼凫王登基之后,宫里就没有再举行过任何正式的喜庆活动,尽管后来鳖灵主政时,九黎商队的重离等人天天在这里莺歌燕舞,但是,那根鱼凫国的臣民无关——他们甚至愤愤地想,自家的王宫,已经完全沦为了重离等人享乐的地方。
不止是一般的臣民,就连卢相等老臣都在冷板凳上,彻底远离了宴席厅,甚至以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足这里了。
直到鱼凫王归来,出手如风整治了全城。
金沙王城,慢慢归于平静。
这场喜事,也来得恰到好处。
毕竟,大家虽然意外却并不觉得奇怪——鱼凫王要成亲,肯定是优先选择本族中男子。而本族男子,除了杜宇,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场联姻,真可谓珠联璧合,对金沙王城的稳定也是大有好处的。
于是,卢相等老臣都尽心竭力,务必要让这场婚宴更加完美无缺。
也因此,婚宴虽然盛大,但是并不嘈杂。
甚至大将军杜宇几次离开现场,也并未引起任何猜测的目光——他们当然不知道鱼凫王已经不行了,他们只以为鱼凫王在新婚之夜不轻易露面而已。
可是,精明的鳖灵却四处张望。
他总觉得今晚很不对劲。
按照鱼凫王的性子,绝对没有成亲之夜就躲在深闺不露面的,如果她真的不露面,那只有一个原因:她无法露面。
鱼凫王回来后,只在当晚简单召集了一下群臣,而且是仅有的几个近臣。
当时,大家都在心慌意乱之下,并没有人认真注意鱼凫王的神情。而且,那天鱼凫王破天荒戴了大大的王冠,遮挡了半边面孔。
鳖灵是何许人也?
他在意外和惊惶里,却并未失去分寸,而是非常清楚地看到鱼凫王消瘦得不像样子,甚至整个人都变形了似的。
后来,他还单独被召见过一次,这一次就看得更加仔细了。
鱼凫王纵谈不上形销骨立,但是,也十分苍白,十分憔悴,看样子,是大病未愈或者重伤不治。
而且,鱼凫王之所以仓促成亲,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现在,他看着台上满面笑容,意气风发的杜宇,他纵然想问,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杜宇,在现场宣布赏赐。
这本是鱼凫王的事情,可是,被杜宇兼职了。
一般情况下,鱼凫王岂会如此失算?没道理,一成亲,杜宇反而成了主宰?她便隐居幕后了?
而且,杜宇行色匆匆,只恨不得快点结束这一切,赶紧离开。
就算洞房花烛夜,心情急迫也可以理解,可是,杜宇面上分明不止是喜悦,而是一种装出来的喜悦。
不仅他注意到了,卢相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所以,当杜宇赏赐完毕,转身出去的时候,二位老臣便先后跟了上去。
杜宇站定,淡淡地:“二位可是有什么事情?”
卢相耿直,也不遮掩:“杜将军,少主还好吧?”
杜宇点点头。
鳖灵却低声道:“大王回来之后,气色一直不太好,我这里有一颗药丸,是我从九黎带回来的,据说有疗伤止血之功效,我一直藏着舍不得用,现在我更老迈了,金沙王城也一派祥和,我估计是用不上了,所以,杜将军若不嫌弃的话,请帮我把这颗药丸献给少主,就说是老臣的一点微薄心意好了……”
杜宇接过药丸,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多谢鳖灵大人。”
“杜将军客气了。”
卢相却立即问:“少主真的受伤了?难怪我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的气色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