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作为大明的南都,曾几何时,这里居住着不知多少勋贵,以至于这城内外一座座府邸林立,即便是后来永乐北迁之后,仍然有许多王侯勋贵留守南都,而在过去的两百年间,历代王侯勋贵们对自家府宅不断的营建修葺,更是使得这些府邸尽是楼台水榭,金碧辉煌的模样,在这豪门大宅之中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
曾几何时,此间那些应与国同休的主人们为了一已的荣华富贵而投降异族,到最后却落得被异族驱赶出府邸流落街头的下场。
而虽说现在这南京已经再次成为大明的南京,重归大明日月天,可是这些王侯勋臣那极尽奢华的府邸,却不曾回到他们曾经的主人手中,而是成为朝中新贵们的府宅,至于曾经的主人,顶多也就是于门前路过时,回忆一下曾经的荣华富贵罢了,然后在心里暗自诅咒着对方。
而对于居然在这些府邸中的人们来说,似乎根本就不曾考虑过其原主人的感受,一如其原先的主人一样,继续修葺着府宅,以让其恢复到昨日的富丽,毕竟,这些府宅大都已经荒废了十数年。
“嗯,这廊亭,需要重修一下……”
置身于院中的唐显悦这位隆武朝的兵部尚书,虽说是文臣,可凭着世子岳父的身份,他也在南京落得了一处宅院。这宅院曾属于东宁伯,至于那所谓东宁伯在降清后被赶出伯府之后,便早已不知下落,现在,身为这府宅新主人的唐显悦,自然更关心怎么让这伯府能够重现昨日的富丽堂皇。
“现在木行台湾木价格便宜,用来整修府宅倒是再合适不过……”
一旁微微弯腰跟在唐显悦的身边的,是城中知名的营造坊的掌柜,这些营造坊最喜欢做的便是为这些达官显贵们修葺旧宅,毕竟,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舍得花银子。但并不是所有的营造坊都有资格修葺府宅,因为需要修葺的府宅太多,所以轮了一年多才轮到唐家,毕竟相比于那些受闽王重用的武将,像唐显悦这样的文臣,还稍落了些下乘,之前,这唐宅也就是稍微加以整修,现在既然营造坊有了空闲,自然要大修一番。
“还有那窗户纸,现如今江北有那个透明的大玻璃,若是搁在窗户上,那屋子里可是亮堂极了……”
对于掌柜的建议,唐显悦并没有拒绝,而是说道。
“那玻璃老夫又岂不知道,不过玻璃总是太过贵重,用在书房上既可,至于其它地方,还是用窗户纸吧!”
嘴上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心里倒是有些羡慕世子府里那一个个明堂通亮的房间来,全南京只有王府与世子府的窗户大都换上了江北产的透明玻璃——不过那是淮王送得礼,若不然,花上几万两银子买玻璃按在窗户上,大王还真舍不得。大王都舍不得,更何况是他?不过在书房里装上两面玻璃,倒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他这边话声落下的时候,那边只见有一个丫环急匆匆的一路小跑过来,然后急声说道。
“老爷,小姐方才回来了,夫人让您过去!”
丫环是夫人的贴身丫环,在说话的时候,唐显悦便看到她的眼睛通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定然不是她受了委屈,难道是……脸色略微一变,心情有些不悦的唐显悦便对营造坊的掌柜说了声抱歉,在命人送客时,寒着脸进了往后宅走去,一到后宅,还没进屋,他便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嘤嘤的哭声。
进屋后,见夫人和女儿两人正在那里抱头痛哭着,唐显悦便不悦的说道。
“夫人,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让下人看到,岂不有失体面!还有你……”
看着满面泪水的女儿,唐显悦板着脸说道。
“现在你已经嫁入王府,为世子之妃,处处需要恪守妇道,焉能再像过去于家中一样肆意妄为,如此,动辄与世子置气,便返还家中,让外人知晓,岂不让人耻笑我唐家!”
在唐显悦看来,女儿肯定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才会回娘家寻求安慰,可是女儿却忘了,她嫁的不是寻常人家,又岂能像寻常妇人一般,动辄便回娘家。若是让外人知道,他唐显悦的脸往那里搁?训斥起女儿来,自然更是不留丝毫情面,可他越是这般训斥,那边女儿便是越发的委屈……
终于在父亲的训斥之中,这位世子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委屈。而是抬头看着父亲哭诉道。
“爹,您只知道外人会耻笑唐家,全不问女儿为什么会这般模样?女儿是事事恪守妇道,可是他……可是他,何曾有一点礼仪廉耻之心……”
话还未说完她又再一次哭泣起来,那心中的委屈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女儿这般委屈的模样让唐显悦感觉有些诧异,尤其是女儿的那番话,当时让他的心里咯噔一响。
难道世子他干了什么事儿吗?
几乎是得知世子妃离开世子府,返回娘家之后,心知目的已经达到的冯锡范便冷冷心笑道。
“这件事成了!”
在过去的几天之中,他一直在策划着这件事,就在几个时辰前,他终于通过府里的下人,把消息透给了世子妃。现在,一切就像他意料的那样发展着。
离开世子府,经过的淮王府的时候,感觉一切尽要掌握中的冯锡范心神突然一乱,他突然想到,这件事似乎还有一个漏洞,就是淮王……万一要是淮王的手中有能治好心病的良药怎么办?
淮王、淮王……
想到淮王当年曾治好大王的绝症,冯锡范不由有些担心的朝着北方看去,甚至暗自祈祷着。
淮王!
恐怕现在淮王才是唯一的变数呀!
“万一淮王要是去了福建该怎么办?”
冬去春来,随着冰雪的消融,在数日的凌汛结束之后,这黄河与大运河的水运再次畅通起来,而位于河北的清河又一次恢复了往昔的热闹。
只不过在这热闹之中,这清河的气息,显得与往昔有所不同,这几日清河书院里的书生屡屡上书向淮王请愿,而上书的内容再简单不过——请杀郑芝龙!
谁都知道郑芝龙是淮王的岳丈,但天下谁人又不知,淮王忠义,谁不知淮王疾恶如仇,对汉奸从来都是持绝不放过的态度。只不过,让人们失望的是,淮王,似乎像是没有听闻此事似的。根本不表任何态度,人们自然知道,淮王为何不表态,因为郑芝龙是他的岳父。
岳父亦是三父之一!
一边是公,一边是私。别说郑成功难办,就是身为女婿的朱明忠,同样也是难办,也正因如此,朱明忠选择了闭门不出,当然,对外界的理由是——大王专心军务,甚至为了表明大王专心军务,参军府还特意“泄露”机密,忠义军不日将要挥师北伐。
忠义军北伐!
确实如此,从年前直到现在,十数万大军便在江北大地上调动着,十数万新兵正在征召、训练,上百万吨的粮草辎重更是在河运开通之后,立即往北方运去。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忠义军即将北伐。
既然忠义军北伐,那大王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家事”了,可家事,总是无可避免的!
或许对外,朱明忠可以推出去,但是在家里,他却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家人!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面对郑灵,朱明忠的语气显得有些低沉,尽管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郑灵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况且对于郑芝龙,朱明忠同样也没有任何好感,所以,在对待郑芝龙的问题上,他的态度很明确——杀!
或许,他是郑灵的父亲,但是,站在国法的角度,郑芝龙非杀不可。不杀此人,如何能告慰隆武帝以及千百万因为投降而被满清屠杀的百姓?如何能告慰天下?
这个人罪孽太过深重。可以说是罪无可赦!这样的人又焉能不杀?
“但是……不能杀!”
一声长叹之后,朱明忠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能杀!
欲为而不能为,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郑芝龙是该死,可是天下谁人敢杀他?
毕竟,他是郑成功的父亲,那些书生一个个的说着“要杀郑氏以谢天下”,可是,万年朝廷之中,谁人敢言杀?即便是白痴也知道,杀郑芝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