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的石府。
大门开着,沿途横七竖八的遗失着各种物件,显然是众人仓促逃窜的时候掉下的。
蓝熙之快步跑了进去,诺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石良玉……”
“石良玉……”
她里里外外的看,里里外外的找,都看不见一个人影,这时,天色已经越来越晚,群鸦乱飞,阴气森森,显然,众人早已逃离多时。
石家的宗族风闻朱敦逼近时已经开始逃窜,只有石茗这支,因为石茗性子刚直不肯逃走,朱敦兵临城下,立刻拿了他开刀。一众士兵包围石府,带走石茗后,石夫人知道无幸,很快便服毒自尽了。而那时石良玉正好去了外面游荡,已经离开了快半个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巨变,才侥幸逃过一劫。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依旧没有石良玉的踪影。蓝熙之呆呆的站在门口,想起石良玉一介公子哥儿,根本不知世间险恶,如今遭此大难,孤身一人,他能去哪里?
她越想越担心,心想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如今石良玉决不可能轻易回到这里!她立刻决定,马上离开再去别处寻找。刚一回身,忽见萧卷匆忙从对面走来,身后,跟着刘侍卫和葛洪。
“萧卷!”
她迎上去,萧卷看看石府这片破败的景象,沉声道:“石良玉还是没有找到?司徒将军一家也被杀了!”
“司徒将军不是朱敦的亲信么?”
“朱敦现在大力铲除异己,杀鸡吓猴,稍不听话的都不会放过。司徒将军违背他的命令,打破了他的皇帝梦,他首先就不会放过他!”
蓝熙之想起文弱不堪又胆小的司徒子都,他虽然可恶却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徒,那么年轻一个人就和全家一起身首异处了?
她越想越愤怒,提了长剑,怒道:“我要去杀了朱敦这个贼子……”
“熙之!你万万不可冲动,现在他雄兵十万,你一个人怎会是他的对手?”
他生怕蓝熙之再冲动,紧紧拉住了她的手:“熙之,我们先回读书台筹划一下……”
“不行,我要先寻找石良玉的下落,一天不找到他,我一天也不会安心的!”
“我已经派出几路人马在找了。在司徒将军家,也没找到司徒子都的尸体,估计是逃出去了。熙之,只要他们还活着,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他们的!你放心吧!”
蓝熙之点点头,又看看如此快速荒凉下来的石家大院,往日的佣仆成群突然就成了鸟雀聚居之地,不由得黯然摇摇头,低声道:“萧卷,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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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敦排除异己的打击终于随着他的重返青州而结束了。
朝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帝心里却别是一番滋味。虽然没有被篡位,可是朱敦如此横行霸道却让皇帝大感丢了颜面,在深宫闭门不出的日子里,气得大病,几乎快卧床不起了。
这天,萧卷起得特别早。自从蓝熙之回来后,他就不再住在读书台,而是住到了小亭外面的房间里。
才三更时分,小亭的灯笼还很明亮,推开门,山里的朝雾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看看蓝熙之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蓝熙之穿戴整齐,面带微笑,似乎这一夜就根本不曾睡过:“萧卷,你要回宫了!”
萧卷点点头,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熙之,和我一起离开好不好?”
蓝熙之很仔细的想了想,才摇摇头:“不,我要留下来寻找石良玉。”
“我一直都在派人找他!”
“萧卷,我不喜欢不自由的地方!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萧卷也不坚持,只微笑道:“熙之,我处理好一些事情后,会很快回来的。”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不要分心,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好的,熙之,要记得按时服药。”
“嗯,我会的。”
萧卷和随从的背影已经在尚未天明的半山腰变得一点也看不见了,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昭示着他们移动的方向。蓝熙之一直站在小亭的门口看着,半晌,才提了宝剑,从山的另一面走下山去。
这是京城郊外的一个小镇上最不繁华的一条小小的街道。
这一个月里,蓝熙之几乎不分昼夜的寻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和郊外的大小村镇,依旧毫无所获,今天,她又来到了这个更加偏远的小镇,越来越忙无头绪的寻找,快令她完全灰心失望起来。
这条街道虽然并不繁华,可是由于今天逢集,街上人来人往,倒也十分热闹。
蓝熙之转动着眼珠,几乎不放过来来往往的任何一张面孔,如此大海捞针的寻找下去,石良玉依旧踪影杳杳。
“抓住他,快抓住这个偷包子的叫化子……”
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大喝一声追了上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手里抓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夺路飞逃,几乎撞到了蓝熙之的身上。
蓝熙之一侧身,忽然瞄到一眼这个乞丐的侧面,她还没看清楚,老板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乞丐的衣领,拳头落了下去:“该死的叫化子,叫你偷我的包子……”
他的拳头被生生架住,蓝熙之皱了皱眉:“老板,包子多少钱?我付你!”
老板悻悻的看一眼这个女子,“哼,五十文,拿来!”
“给你,再拿一笼包子来!”
老板看到碎银,喜笑颜开的转身就去拿包子,被追得趔趗在地的人这时才抬起头来,一张脸布满了污垢:“谢谢姑娘……”
待看清楚出手相助的女子的面孔,这个叫化子忽然大惊失色,拔脚就跑:“妖女……”
蓝熙之听得这声妖女,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赶紧抢身去包子铺抓过包子,钱也顾不得等找,就飞快的向他追去。
那个乞丐边跑边回头看,跑了好一会儿,不见蓝熙之追来,才松了口气,大步往城边的一座破庙跑去。他如此低劣的逃跑术哪里逃得出蓝熙之的追踪?他的身影刚进破庙,蓝熙之已经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慢慢的也往破庙走去。
本朝尚佛,寺庙遍布,但是兴废之间,也有不少废弃的香火之地。这座破庙,就是这郊外破得不能再破的一个处所了。
蓝熙之轻轻走了进去,只见那个叫化子正在对另外一个坐在地上的披头散发的人说话,声音里不胜悲怆:“对不起,我今天没偷到包子……”
“那就饿一天吧,明天我去!”
这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蓝熙之跑了过去,声音有些哽咽:“水果男……”
披头散发的人“腾”的站了起来,腿一瘸,依旧艰难的站住了,伸出手,狠命的抱住了她,眼泪掉了下来:“蓝熙之……”
蓝熙之也紧紧抱住他,手里的包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了,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
抱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蓝熙之这才发现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打瘸了,肿得老高,因为天气炎热,得不到包扎治疗,发出恶臭的脓水。她心里长叹一声,扶他坐下,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强笑道:“你先吃点东西吧。”
石良玉点点头,捡起地上的包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他看看一直呆在一边不敢动的人,道:“子都,你也吃吧……”
蓝熙之看看司徒子都满脸难辨的污迹,黑乎乎的左手伤痕累累。她捡起一个包子递给他:“司徒子都,你也吃吧!”
司徒子都并不看她,接过包子就猛啃起来。
他二人饥饿以久,十几个包子很快就风卷残云般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包子已经啃完,石良玉坐在草地上,一瞬不瞬的盯着蓝熙之。那样的眼神,是绝望中唯一的一丝希望的火光。
蓝熙之站起身来,石良玉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声音如某种垂死挣扎的野兽:“你要走了?”
蓝熙之摇摇头,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走,我们先找一间客栈住下,得先替你们治好伤口!”
司徒子都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石良玉也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好吧。”
一路上,蓝熙之都紧紧搀扶着石良玉。快到镇上了,石良玉看着来往行人那奇异的目光,忽然松了手,想甩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女子。
“水果男……”
这声“水果男”听在耳里,似是触动了内心里一些最柔软的东西,石良玉低下头,依旧靠在蓝熙之的身上。蓝熙之松了口气,微笑着看着他,再抬头时,已经来到了一家客栈。
老板讶异的目光在看到柜台上那锭大银子时,立刻变了颜色,颠颠道:“好咧,上房两间,衣服两套……客官,您请您请,热水马上送来……”
一瓢一瓢的热水浇在身上,尽管溃烂的伤口沾染了水,痛得钻心彻骨,绝望恐惧而又茫然的心却稍微有了一丝热气。石良玉将最后一瓢水浇在头顶,转身,面前已经放上了小二刚刚送来的一套新衣服。他穿好,慢慢的走了出去,一步一步,一瘸一拐。
司徒子都已经比他先坐在了房间,洗净的手更是露出了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他正笨拙的自行用一块白布包扎,可是,伤得最眼中的是右手,左手包扎时十分不便,试了好一会儿都无法弄好。他正要重新包扎时,一双手已经拿过了那条布带,放在桌子上,拿了瓶药水打开,拿过他的手,慢慢涂了起来……
“蓝熙之……”
蓝熙之抬起头看他一眼,翻开自己的右手,司徒子都看到她的掌心里有着浅浅的伤痕,虽然时间久远已经完全淡化,可是毕竟还是永远留下了。她见司徒子都看得专心,淡淡的道:“我是个弃婴,小时候偷东西吃时被人按在油锅里烫成这样的……”
司徒子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她将自己的手包扎好,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