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弯下腰,拍拍小妹的脸儿,笑道:“哥这些日子很忙,空了一定陪你玩,好不好?”
“忙忙忙,你和爹整天都在忙,不知道忙啥呢,哼……”朱瑶瑶摇晃着哥哥的手,娇声道:“你什么时候才不会忙?还有,你最近见过蓝姐姐没有?请她给我画一幅画好不好?”
朱弦简直觉得头都大了起来,拉开小妹的手,又拍拍她的头:“快去玩,我空了一定请她给你画画,好不好?”
“唉,好吧,可是,等你空了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朱弦摇摇头,看着小妹又跑去踢毽子,回过身,大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刚走进院子,就听得一声苍老的招呼:
“弦儿……”
他抬起头,看见父亲正在院子里踱步,好像是专门在等待自己。
朱弦从小崇拜父亲,许多年来,一直认为父亲是这个世界上行事的准则和楷模,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心目中崇拜的偶像,那个正直、宽厚的形象,正在一点一点被打破。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越来越不愿面对父亲,这也是他越来越晚回家的主要原因。
朱涛不太敢看儿子的目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坚定道:“弦儿,你到我书房里来一下……”
朱弦默不作声的跟着父亲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放着几封册子,朱弦随手翻了翻:“这是什么?”
“这是我清理中书省的文件时,发现的石茗的奏折……”
朱弦十分意外,立刻打开飞速看起来,一封封、一件件,都是石茗生前为朱家的辩护之辞,力证朱涛和朱氏子侄的忠心耿耿,其中还有对刁协、郭隗的激烈**。
朱弦挨着看完这些小册子,抬起头,只见父亲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瞬间苍老得不堪重负。
许久,朱涛长叹一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朱弦看着父亲那种彻骨的悔恨,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爹,事已至此……”
朱涛睁开眼睛:“弦儿,今后朱氏子弟,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遇上石良玉,都要礼让三分!决不可与之作对!”
“是,我会交代下去的!”
朱弦看看那些册子又看看父亲:“爹,石大人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但是,朝廷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估计叔叔一定不会就这样死心的,他若再起野心,我们该怎么办?”
朱涛站了起来,语气坚定:“如果他再起兵,朱家就跟他断绝关系彻底站在朝廷一边!经历了这场巨变,太子对我们的信任也丝毫没减!我们决不能有负太子厚望!否则,石大人泉下有知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好,就这样决定吧!”
朱涛从儿子眼里看到那丝久违的崇敬之意,心里有些激动,只道:“弦儿,你做了御林军统领,任务重大,今后,更要多加小心。”
“是,我一定会小心的!”
朱涛一直在兄弟和朝廷之间摇晃,既不愿看到兄弟覆灭更不愿看到自己亲手扶植起来的小朝廷又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因此,心里的交战一直十分激烈,这次石茗的死,终于让他做出了抉择,心里一下轻松起来。
他想了想,又道:“上次太子上门送请柬认义妹,我看他是有提亲之意。弦儿,蓝熙之虽然出身庶族,但是才学出众,也算不世出的奇女子了,加上太子这层关系,我看……”
朱弦摇摇头,想起蓝熙之对自己的那种深刻的厌恶,她这样的性子又怎会同意什么“政治联姻”?而且,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里,他亲眼见到萧卷是如何不眠不休的照顾她,那样的焦虑、悔恨、担忧又如何会是对待“妹妹”的态度?
朱涛见儿子摇头,以为他觉得这门亲事会辱没了自己,又待再劝,朱弦苦笑了一下先开口:“爹,并非只有联姻这个途径才能让太子信任我们!”
“也是这个道理!唉,弦儿,既然你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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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招隐山上,枫叶慢慢的有了些淡淡的红痕。
蓝熙之独自行走在山间小道上。
她刚刚才从“阿富客栈”回来,王猛告诉她,她那天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石良玉和司徒子都就启程往北方去了。
石良玉和司徒子都都是不知人世冷暖的人,石良玉的腿伤又还没痊愈,这样的两个人开始走上艰辛的人生路,又会有些什么变化?
石良玉也算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了,可是今后要再见他一面,不知要怎样的机缘巧合了!
心里不是不辛酸的,她突然又想到萧卷,茫然的心里就像有了某种牢固的寄托,她微笑着自言自语道:“萧卷,幸好有萧卷!”
前些日子,她和萧卷商量要编辑一套前所未有的精华作品选集,读书台的其他人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只等闲下来,就要开始做序了。
她对这件事情十分有兴趣,想到此,加快脚步往小亭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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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来清透的凉爽,飞溅的泉水如一条白练,到得下面,就汇聚成了清澈的涓涓细流,伸手一搅,如搅动串串银白的珍珠。
巨大的山毛榉树下放着两张藤椅和一张长形的书桌。书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卷和参考资料,以及纸墨笔砚。旁边的小几上有清凉的山泉烧成的茶水和一些新鲜的瓜果。萧卷伏案工作了一会儿,抬起头,靠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任秋日的阳光透过树缝丝丝缕缕的洒在身上。
“熙之……”
萧卷连叫了两声,没有人回答,他站起身,慢慢往里面走去。
门是开着的,只见蓝熙之正满头大汗的在他的房间里面蹿上蹿下的四处寻找,一见他进来,立刻道:“萧卷,快来帮忙,我找不到那本《离》了,就是那本屈原的手迹,可不是后人留下的版本哦。我的房间里没有,估计在你的房间里……”
“别急,慢慢找。”
“嗯”蓝熙之答应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又跑到一边甚至拉开了衣柜的门。
“熙之,衣柜里怎么会有书呢?”
“上次我不小心就随手放了几本书进去,说不定也一起放在什么包袱里面呢!”
她随手一翻,一个包裹得很精美的东西掉下地来。萧卷帮她拾起,包袱里露出一角,蓝熙之眼尖,看到那样淡淡的红,忽然停了下来,接过包裹打开一看,正是萧卷认自己做“妹妹”那天要自己穿上的那件华丽得惊人的衣服,里面还有一支凤钗步摇。
自己被萧卷背回小亭,换了衣服,萧卷派人洗净收起来并不希奇,令她意外的是,这支凤钗步摇和着自己身上的其他首饰,当天明明已经在“倚天屠兔记”里给老板换酒喝了,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熙之,这凤钗是我去‘倚天屠兔记’里赎回来的。其他可以给他,这个不能给他!”
萧卷居然不厌其烦的去赎回这支凤钗?蓝熙之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你还把‘妹妹’的行头给我保留着啊?”
萧卷也不言语,拿过衣服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又将那支凤钗步摇轻轻插在她的头上:“熙之,这样挺好看的!”
心里又有点儿失落的感觉,蓝熙之淡淡道:“可是,我不喜欢!”
萧卷微笑起来,拉住了她正要拔下凤钗的手,柔声道:“傻瓜,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只传太子妃的。而这件衣服,你看,上面绣的可是百鸟朝凤,认妹妹,怎么会穿这种衣服?”
蓝熙之红了脸,低声道:“我怎么知道那些无形的规矩和等级代表着什么意思?哼……”
“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那些可怕的规矩!”萧卷叹息一声,想起自己的母亲和惊惶忧郁死去的前太子妃。他的母亲,当朝的皇后临终前,留给自己这支凤钗,本来是要给太子妃的,可是他在忙碌中竟然忘记了此事。
那几年,正是宫里争斗最激烈的时候,他为了避开是非,常居读书台,几年里都没怎么和太子妃见过面,更别说有多少亲近和贴心的交流了。太子妃生性胆小懦弱,富贵荣耀没享受到多少,青春倒消耗在了深宫躲也躲不过的无数是非里,以致于忧郁成疾,被谢妃一吓一刺激,就卧床不起,不过二十出头就玉殒香消了!
萧卷虽然和她关系疏离,可是,有时想起她那几年不啻冷宫一般的日子,又如此悲惨的死去,也常常觉得愧疚和伤感。
“熙之,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宫里的生活不啻为监狱!我自己十分厌恶,所以,从来不希望让你也陷入那种无所事事白白耗费生命的境遇里。我当初要认你做妹妹,就是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自由自在的天性海阔天空的生活。可是,终究还是我的私心占了上风,我一味希望最后的岁月能够有你陪伴,所以没有替你考虑太多!熙之,你再也做不成‘妹妹’了,原谅我……”
“哼,我才不会原谅你呢!你不是很喜欢听那个何采蓉跳舞弹琴的么?她不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么?哼……”
她唧唧呱呱的还要说下去,整个人已被萧卷抱在怀里,萧卷温柔的声音贴在耳边:“有熙之陪我,我怎么还会去看别个女子?”
那温柔温暖的气息拂在耳边,她在他怀里咯咯的笑起来,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红了脸推开他跑了出去,边跑边笑:“哎,萧卷,今天的事情你才做一小半呢,我们得赶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