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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又成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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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熙之立刻认出碗里那种淡淡的褐色的汤汁,正是以前他每天早上都会监督自己喝的那种野山参熬的。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得近乎讨好的神情,许多往日的美好的情意浮现在眼前,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锦湘悲惨的哭诉,朱瑶瑶那血淋淋的脸庞。

她并没伸手去接这个药碗,而是端起了桌上的饭碗,一声不坑地吃了起来。

石良玉将药碗放回桌上,小心地将记忆中她喜欢的一些菜肴一一放到距离她最近最方便的地方,见她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勉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这样微笑,脸上又是苹果般的红润与剔透,鲜艳得有些纯洁无暇,似乎从来不曾经历过沧海桑田,不曾有过残酷报复。恍惚间,他依旧是飞奔在逃婚的山路间的少年,是给妙儿送锦衣的呆子,是“醉面”醉得走不动了的傻瓜……

“熙之,喝了这个吧……”

他柔声劝说,蓝熙之忽然回过神来,他穿的是这样明黄的尊贵的袍子,他早已在沧海桑田中登上了太子的宝座,然后,要不了多久就会登上权力的顶端——龙椅!

“熙之,喝了吧?”他再次劝说,“你的身子没大好……”

蓝熙之接过碗,石良玉心里一喜,却见她走到门口,随手将整个碗扔到了外面。雨越下越大,褐色的汤汁很快被风吹雨打去,只剩下白玉碗的碎片,在雨中露出尖锐的划破的棱角……

刺骨的风吹在人的身上,骨头都是冰凉的。石良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熙之,这里风大,进来吧。”

蓝熙之转身,慢慢走了进去。

饭桌已经撤走,屋子里全然的整齐洁净。角落里还多添了一盆绿油油的水竹,使得整个屋子在温暖中更添加了一份生机。

石良玉见她看着那盆水竹,柔声道:“熙之,你要喜欢的话,我再叫她们搬几盆进来……”

蓝熙之转过身,面对着他:“石良玉,说吧,你一般如何处置你的敌人和俘虏?”

“熙之,我找你很久了,可是一直找不到,这次终于在坞堡见到你,你不是俘虏更不是我的敌人。”

“是么?好,那我就恕不奉陪了。”

她扭头就走,石良玉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熙之,除了不离开,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除了不离开!”

“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是‘俘虏’?”

蓝熙之甩开他的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淡淡地看着那盆水竹。

石良玉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他打开盒子的盖子,双手递过来:“熙之,给你。”

蓝熙之见他认真得几乎有些虔诚的模样,看也不看那个盛装“太子妃”的印书绶册的盒子,冷笑一声:“石良玉,你要金屋藏娇?”

“不,我要娶你,娶你做我的太子妃。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我们身边都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

“那你上次娶的太子妃呢?”

“她的父亲和石氏宗亲一起围攻太子府,她也死于那场围攻。”

“你看,石良玉,我从来没有说错,凡是跟你有点关系的女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是不是?”

石良玉脸色煞白:“熙之,我此生决不负你。”

蓝熙之笑起来:“石良玉,还轮不到你来负我!我早已收了萧卷的凤印、皇后册,又怎么会希罕你那异族番邦的什么太子妃?你是痴心妄想!”

石良玉的脸色更是难看,好一会儿,转身走出屋子,冲进了外面的冷风冷雨里,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这重重朱门深处的精致院落里。

傍晚时,雨停了,然后,居然又出现了一抹残照,然后,这残阳很快落下山去,冬日的又一个夜晚,悄然来到。

蓝熙之走出院子,四处看看这松柏浓荫下的天地。但见得这院子周围,四处重兵把守,比在京郊外面的那栋屋子防守更严,别说人,只怕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她冷笑一声,也不看那些或明或暗的岗哨侍卫,径直四处转悠。

沿途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佣仆成群,穿梭往来,尤其是那些高高挂在门边、树上的大红灯笼,蓝熙之这才想起,已是腊月初了,再过一二十天,就是除夕了。但是,羯族并不过除夕,府里点燃的这些灯笼,显然也不是因为除夕,而是准备着其他什么大喜事。

“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她想起石良玉那可怕的煞白的脸色,心里越来越焦虑,暗暗寻思着究竟要如何才能离开此地。

这冬日的府邸里,到处都是四季常青的高大树木,偶尔几枝腊梅已经结满黄色花苞,透露出隐隐的香味。可是,作为,俘虏,这些美景看在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觉得越看越刺心。

蓝熙之停下,随手折了一支腊梅,又狠狠地扔在地上,站了一会儿,才往那个小院子走去。

院子里已经点上灯笼,四处都是明晃晃的。这灯笼点得太多,太过刺目,蓝熙之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更习惯黑夜了。黑夜里可以沉思可以考虑得很清楚,独自走在黑夜里也不是什么好可怕的事情,反倒是面对越来越眩目的灯光,就让人越来越不适应。

屋子里也是灯火辉煌,跟中午一样,早已摆上了一桌精致的菜肴,不多,却都是她平素喜欢的。

她见石良玉不在,暗暗松了口气,胡乱吃了点饭菜,就到了“自己”的卧室休息。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卧室,随手关了门,明亮的灯光下,只见卧室里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字画、书籍,其中包括她特心向神往的嵇康真迹和嵇康就义图。

卧室的一侧简单挂了一幅画,细细一看,正是自己撕碎了的那幅石良玉的“美化”图象。她有些意外,即使粘贴装裱,也不可能如此天衣无缝吧?她提了灯笼,上前一步,细细照看,才发现是新画的一幅,几乎跟往日那幅一模一样。

再看下面,细心装裱着另外一幅画,画上的女子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模样十分滑稽可笑,正是当初自己打岔,石良玉画废了的那张。

这张如此拙陋的画,他却一直保存着,而那天在江南,他撕碎的是没画完时自己就“逃跑”了的那张。

两人在一起时的友好的记忆,他都留下了;不愉快的记忆,他都撕毁了!

蓝熙之自言自语道:石良玉,你又何必如此?

熄灯上床,窗外又开始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蓝熙之忽然发现,自己被软禁在这陌生的府邸,心里既无悲伤也无哀愁甚至也并不十分焦虑。临行前,她已经将坞堡事宜交代给了孙休。孙休是坞堡本地人,是那里的二当家,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前去,老堡主死后,他就是理所应当的首领,所以,现在自己离开了,坞堡的现状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还吩咐了孙休转告朱弦,毋需劳师动众寻访自己。

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朱弦为了“先帝嘱托”不听劝告,跑来找自己,那样,就会陷入太危险的境地了。朱弦镇守豫州,公务军务繁忙,如果囿于“先帝嘱托”单单为了某一个人劳师动众,对于当前纷乱的大局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她忽然想起,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少有可以牵挂的人,唯一的萧卷,他已经死了,所以自己生也罢死也罢,天涯海角也罢,都惹不起多大的心伤痛苦了。

同样,唯一的萧卷不在了,这世界上也不会再有任何人会挂念自己,哪怕自己弃尸荒野,尸骨腐烂,也不会有人会多看一眼的,在这乱世里,似乎每一个人都显得可有可无。

她想起以前和萧卷一起整理陶渊明的集子时看到的几句:

向来相送人

各自还其家

亲人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

托体同山阿

当时,她记得自己对萧卷说:“我没有亲人,我死了肯定没人悲,只有人歌。”

萧卷抱住她微笑:“熙之,我会悲伤的。”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喃喃自语:“我还以为除了师父外,再也不会有人为我感到悲伤的。”

结果,萧卷和师父一样先走了,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为自己悲伤的人,他早已离开了。也许,他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感到悲伤的吧?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真的可以看到自己吗?

她想着想着,慢慢地就睡着了。

如此几天下来,她可以随意地在这巨大的院子里闲逛,但是,每一个貌似出口的地方,却都有着超级严密的守卫。她仔细观察了一番,那是一种特意训练的弓弩手,用的是可以同时发出七八支小箭的射弩。每支弓箭手由8-10人组成,这些弓箭手连番发射,任你武功多好,只怕也得变成刺猬。

所幸这几天,石良玉也不见了。蓝熙之见他不来打扰自己,心里的忧虑倒是暂时去掉了几分,每天在院子里逛逛,或者在屋子里看看书,画一些画,倒也勉强将时间混了过去。

这乱世里,别人不把你当人,自己总要把自己当人,即使成为了囚徒,每天呼天抢地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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