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孙休从外地赶回,带回来一个消息,说距宁镇西边百余里的无名小镇太丘,有慕容俊的势力在此活动。
大燕首领慕容俊见势力不足以称王,所以暂时接受了南朝的册封,号称燕王。蓝熙之寻思,他大肆向这里活动,肯定是重大企图。
蓝熙之和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乔装前去打探一番。
这一打探的结果,令蓝熙之大为不安,原来是慕容俊和冯太后太丘会谋,正在商议谈判事宜,借此为跳板,要拿下豫州,共同图谋南朝。
她返回后立即派人通知朱弦,自己带了几十骑精锐先行前去打探。
没想到,大燕的铁骑比预料的来得更快,慕容俊率领三万大军,三天内踏平了七八座小城,直逼南朝重镇西台浚城。
南朝偏安一隅,多年来只图苟安,很少大战,即使交战也是屡战屡败。因此,豫州民众一听浚城被围,加上粮草供应不足,无不惶恐,都犹豫着要不要出兵坚守。
这天,蓝熙之和几名坞堡堡主一起来到豫州,和朱弦商议浚城之围的事情。
商议完毕,各大堡主离去,朱弦道:“蓝熙之,你留下给我帮一下忙。”
“好吧,要我做什么?”
朱弦笑而不答,直接来到书房。
书房里,全是裁剪好的纸张,有好几幅已经写上封题。蓝熙之随手拿起一幅一看,上面的隶书写得流畅美观,气势磅礴。她愣了一下:“朱弦,你到哪里请人帮你写的?”
“蓝熙之,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我自己写的。”
“哦,不学无术的朱公子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嘿嘿,我从小练武也习文的。虽然这字比不上你‘书画双绝’蓝熙之,可是,题写一下封题也没有问题吧?而且,蓝熙之,我什么时候不学无术了?”
“可是,我记得你以前就是不学无术,无恶不作的……”
“举例?蓝熙之,你讲讲我怎么无恶不作了?”
蓝熙之看他一副“你举不出实例,我掐死你”的模样,仔细想了想,好像又确实举不出什么例子来。
朱弦瞪她一眼,“蓝熙之,来帮我一起写。”
“你要干啥?”
朱弦神秘一笑:“豫州郡有几十所空仓库,我把它们都封起来。”
“大战当头,你闲着没事干啊?”蓝熙之话未说完,忽然跳了起来,喜道:“好主意,我马上帮你写。”
朱弦看她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心里更是喜悦,点点头,也坐在她身边,两人一起书写起来。
两个时辰后,这些封条已经写完,朱弦立刻召集一队将士,一起去封贴这几十所空仓库,并且手指着这些仓库道:“这里面满是谷粟,足以支撑我们吃一年。大家一定要努力坚守啊!”
众将士见了刺史大人亲笔题写的封题,无不大喜过望,随后,朱弦立刻派部将陈崇率兵进据东台浚城,双方在同一大城各守一端。
安排好一切事宜,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蓝熙之揉揉眼睛,朱弦见她眼睛里满是血丝,微笑道:“蓝熙之,你去我那里休息一下吧。”
“休息倒是不用了,不过我得赶紧去吃饭,好饿。”
“走吧。”
前面就是朱弦的官邸,一所不大不小的屋子不修墙屋,只用了一张大大的书桌隔开了一张床和一堆书籍兵器。屋子里既无器皿也无侍卫。蓝熙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到了什么贫贱素士的家里。
“天啦,这是朱大公子的府邸?”
“这是豫州刺史的府邸,这里只有刺史大人,没有朱公子。”
蓝熙之抬头细细看他几眼,这才发现,现在的朱弦,除了那双扑闪扑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外,他面容沉毅,不徐不急,整个人,已经跟记忆里鲜衣怒马的嚣张公子儿完全不一样了。
朱弦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心里毛毛的,大声道:“妖女,你看啥?”
“我在想,你的桃花眼为什么一直这样水汪汪的呢?朱弦,你有没有什么秘诀?要是传授给那些美女们,让她们顾盼生辉,保准你会发大财……”
“传授给哪些美女们?”
“比如我……”
朱弦不无鄙夷道:“你也算美女?下辈子吧。而且,美女本来就是明眸善睐的,何必要我传授秘诀?”
蓝熙之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恶狠狠地扭头就走:“哼,我回去了,不吃你的饭了。”
朱弦一把拉住她,大笑起来:“赶紧去吃饭,我已经叫人给你准备好了。”
饭菜都很简单,份量倒是很充足。
劳累了一天,中午只吃了个冷的窝头,蓝熙之早已饿坏了,端起碗就大吃起来。
朱弦给她挟了几筷子菜,又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妖女,你这样恶形恶状地干啥?又没人和你抢。”
蓝熙之含糊不清地道:“我不喜欢吃这个,你不要挟给我。”
“那,好吧,你喜欢哪个?”
“这个我也不喜欢……”
朱弦看看,反正就三个小菜,前两个都不喜欢了,那一定是第三个,“好,你就吃这个吧,这个你一定喜欢……”
“唉,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我自己晓得吃……”
“好,不管你了,我吃我的。”
两人很快吃完,蓝熙之道:“我回去啦。”
“好吧,我送你一程。”
两人出得豫州城来,一路上,朱弦的心情都非常愉快,两匹马并排而行,蓝熙之忽然听得他竟然随口哼了几句小曲。
朱弦这个武夫连戏都极少看,更别说哼什么曲子了,蓝熙之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大声道:“朱弦,你刚才哼的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朱弦吓了一跳,面上一红,“妖女,你什么耳朵?我哪里有在哼?”
蓝熙之疑惑道:“你明明就在哼,快说,你哼的什么曲子?”
朱弦打了马跑在前面:“真是笑话,懒得跟你说。”
“喂,朱弦,你不用送我了……”
“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反正也不是太远……”
和燕军在浚城一相持就是四十多天。两军对垒,相持不下,粮草耗尽,各自军中都开始不耐烦起来。
一直在关注着战局的冯太后,也逐渐沉不住气了。
冯太后守寡时才22岁,随后扶植11岁的太子登基。这个儿子并非她亲生,按照魏国的惯例,妃嫔的儿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就得杀掉生母,这就是他们祖传的“立子杀母”。太子的生母被杀后,由当时的冯皇后抚养,算作自己的嫡子。
嫡子年幼登基,冯太后便临朝称制,经过许多艰难的斗争,铲除了几个图谋不轨的权臣后,冯氏母子终于掌握了军政大权。冯太后本人也在长期尔虞我诈的政治熏陶里变得手腕更加强硬。
冯太后最初有个姓李的男宠,两人起居饮食形同夫妻。逐渐长大的幼子难以忍受母亲的私情,找个机会将这李姓男宠杀了。冯太后十分恼怒,加上长大的儿子不易再控制,有一天密令左右在给儿子进献饭食的时候加上了毒药,鸩杀了当年才十八岁的儿子。儿子死后,冯太后扶植孙子登基,从此完全牢固地掌握了国家大权,并形成了牢固的根基。
冯太后当然不同于只知道争宠邀媚或者只知道**的历代野心皇后,相反,她颇有雄心壮志,一朝大权在手后,立刻就大刀阔斧地推行了各项政治改革,改吏治、实行均田,治理朝政十分精明,魏国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这几年,冯太后刚四十出头,正是一个女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她纵览各国形势,准备对内改制对外结盟,争取再为魏国开疆拓土。
冯太后这次与慕容俊会盟太丘,在关中以外的疆域达成了很多协议。燕军在列强环伺之下,暂无力称王,而魏国定都平城,平城地处边塞,气候寒冷,变化无常,对发展农业生产十分不利,且又交通不便。每遇天灾,百姓便四处逃荒,严重影响着国家的安全,一有风吹草动,便自身不保。
因此,在石遵迁到襄城去后,南朝偏安江南无心无力北伐的情况下,被空置下来的废都洛阳就成了她理想中的都城首选地。
洛阳地处中原,交通便利,一直是中原王朝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东汉、魏西晋都以此为京都,对统一全国十分有利,因此,她早已盯上了这个要塞。可是,要迁都并不容易,洛阳是中原人的衣冠之都,偏安的南渡衣冠随时筹划着北伐,所以,要迁都洛阳,就得首先扫清周边的各种障碍。
趁着南朝无力,赵国宗室混战,秦国、燕军还在低调韬光养晦的时候,冯太后雄才大略,已经初步制定了计划,想在此有所作为。所以,才有这番微服前来太丘和燕王慕容俊的私下会晤。
慕容俊也是个胸怀大志之人,见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多少以前微不足道的人物也称王称帝,自然不甘就做个南朝封赏的“燕王”,所以,相当一段时间里,在北方发展自己的势力,到现在已经颇有成效。
但是,他深知列强之下,自己的势力还不足以一鸣惊人,于是向外寻求可靠盟友。冯太后要观望南朝北伐的可能和潜在危险性,慕容俊要打开自己出关的通道,才能真正逐鹿。两人目标不同,但是利益颇有交叉点,于是,很快就和冯太后不谋而合了。
慕容俊三十出头,虽然称不上英俊潇洒但是别有异族的粗犷风格,勇武不凡,冯太后徐娘半老,也还颇有几分风韵,正是虎狼之年。两人谈判中的一些小小的争执和差异,按照冯太后对待各国使节的惯例,求同存异,很快在床闱之间的暧昧与喘息声中得以暂时达成协议。
这天夜里,朱弦将各节制的坞堡堡主请来,召集豫州府众将领共同议事。大家都觉得如此僵持不下,损耗太大,撤军吧,燕军会得寸进尺,不撤的话,又补给艰难。
很多人主张撤军,一些人又主张力撑,大家争执不下,朱弦一时也难以做出判断。
蓝熙之想了想,道:“我倒有一计,陈崇也不用撤兵——”
众人久闻宁镇坞堡女大王计谋出众,这次迎战慕容俊的军队又是她探得情报居了头功,立刻转向她。朱弦也立刻道:“蓝熙之,你有什么计谋?说来听听……”
“我们不是有几十个仓库么?立即准备大批装米的布袋……”
朱弦不无疑惑地看着她,她明知那些仓库是空的,要这么多布袋干啥?
“如今我们背靠豫州尚且损耗不支,燕军长途奔袭,估计更是粮草空虚,我们不妨真的给与东台‘补给’……”
朱弦听得大有道理,喜道:“好,立刻传令下去,准备粮袋!”
三天后,几千条布制的米袋已经搜集齐了,将士们连夜装满沙土,当作粮食,朱弦下令上千人运往东台。又让几个人挑着真正的米担,装作疲倦的样子,在半路歇息。西台的燕军发现后,前来追赶,几个人佯装逃跑,故意丢下米担。燕军取了米担,果然上当受骗,以为朱弦军中粮草充足,准备长期僵持下去。而他们自己,则远道而来,长期困守,粮草将尽,难以持久。一时之间,军心惶惶。
冯太后得知后,立刻派遣一名大将,督促一千多头驮驴运送粮草,准备补给燕军守军。五天后,这批补给驮驴到达墉丘,却被各大坞堡的联军率军截击,将粮草全部缴获。
冯太后决不允许第一次合作就失手,讨个不吉利的彩头,否则,以后双方在关中以外的更多合作就无法展开了。她权衡再三,立刻派出使者一方面安抚慕容俊,一方面向镇守邺城的赵国太子石良玉求救。
冯太后在众多男宠与相好中,最为青睐石良玉,但是,她去年欲在驿馆幽会石良玉,却因为一场意外的行刺导致幽会未遂。期盼多时的欲望得不到发泄,冯太后十分震怒,虽然事后赵国查明是鲜卑刺客所为,但是,冯太后暗地里还是自己派人又亲自查探,仍然没有查出什么其他可疑之处。
幽会未遂,石良玉也不留下来安慰一番只借口有刺客赶紧仓促返回,冯太后心里本来就哽了一根刺,今年她招纳的降将郭隗又在助战石良玉后,在赶去参加他的立妃大典时,在太子府的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子杀死。
事情发生后,冯太后曾一再要石良玉交出那个女子,可是,石良玉只称那个女子是个闯入太子府的外来刺客,早已逃走,无法捉拿。
冯太后哪里相信他的这个借口?太子府戒备森严,怎容一个女刺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魏国大将被杀,石良玉却拒不交出那个女子。冯太后震怒交加,但是此时的石良玉早已不是当年使节队伍里的小随从,而是手握重兵的赵国太子,对她的咆哮震怒也并不太在意。
冯太后半生大权在握,对男人有十分强烈的支配欲望,可是,她亲眼见到石良玉逐渐如一匹脱缰的野马,逐渐地,再也不能有所控制了。
她心里又失落又不甘,再加上即便刚刚经历的慕容俊,冯太后仍旧觉得他在床第间的风采,较之石良玉实在是相去太远。再回味生平所经历的众多男人,竟越来越觉得这些人统统加起来,也远不如一个石良玉。因此,冯太后在太丘的漫长寂寥的冬夜里,便更加急不可耐地怀念起那具曾多次让自己销魂**的美貌无双的男人的身躯。
所以,这次她不仅是在派遣使者求助,也有试探之意,希望两人能重归于好。
自太子府兵变,石良玉大战石衍等宗族联军,并除掉石衍后,石遵表面上虽说石衍谋逆应该处死,心底却已对石良玉更添戒心。但是,此时石良玉手中已经有十万大军,石遵也不敢轻举妄动,找个借口,将石良玉派去邺城。
石遵缠绵病榻多日,却又不死,不知服用了什么仙丹妙药又活过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石良玉只得率兵去了邺城。
魏国的使者离开后,司徒子都看着那大批珍贵礼物,道:“殿下,这次冯太后求助,我们要不要出兵?”
石良玉虽然已经对冯太后厌恶到了极点,但是衡量再三,还是决定出兵。他深知豫州朱弦一部虽然能征善战,但是毕竟兵力资源有限也补给不足,而自己在邺城实力雄厚。此次援手,不但能巩固和魏国的关系,也能趁机拉拢燕军,以图以后的大计。
但是,石良玉也有自己的打算,希望燕军在和豫州军的相持中得到最大限度的损伤后,再出手,才能真正达到自己理想的目标。因此,虽然立刻遣返使节承诺出兵相助,却绕了道,准备拖延到最恰当的时机出手。
石良玉没有如自己预期的赶去救援,不过,冯太后得知他绕道后,也自欣喜,因为,他改行的路线,正是通往太丘的。冯太后估量慕容俊还能支撑几天,又急于想和石良玉幽会,因此,满怀期待地在行馆里梳妆打扮好,等待石良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