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次的大战失利,五胡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石良玉才是最强大的敌人。不消灭他,五胡要想在中原立足,困难太大了。于是,原来的争端和矛盾逐渐降低,新一次的结盟会议上,五胡商议出了和邺国决战的最后方案。
石良玉自然知道全天下都是敌人,不过敌人太多,他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一回到邺城,就积极扩军备战,准备和敢于来犯的敌人先拼个鱼死网破。
他将邺国内的所有军队召集起来,还有十五万汉家铁骑。他将这些兵力在邺城到襄城之间布下了一百多里的大营,就等着磨刀霍霍的五胡来攻打。
汉家铁骑名震天下,一时间,五胡哪里敢先行下手?谁也不先出动,都静静耗着。这两年,邺国几乎无月不战,根本无暇发展国力,如此一天天耗下去,石良玉就焦虑起来,召集各路将领商议后,决定先行出击。
第一战是北上击溃匈奴三万大军,并俘获五千人马。
大将王基按照惯例正要坑杀这五千俘虏,石良玉发下令谕阻止了他,并下令今后军中不许再大规模坑杀俘虏,尤其是不得再屠杀五**民。
众将有些不解,但是不敢违背皇上的命令,便也都严格执行了。
这一战打下来,五胡见已经不能躲着慢慢耗了,立刻按照早已商议好的策略联手攻击他。
五胡中,除了残余的赵国势力,最恨他的就是慕容俊了。慕容俊从南朝的半路上逃回大燕时,悄悄将大燕的都城搬到了和邺国比邻的幽州。
连续两个月的大战令后方粮草补给变得十分艰难,到六月,处于最前线的襄城几乎已经粮草断绝,此时,周围五胡的三十万大军正在逐渐靠拢。
石良玉亲自驻扎在襄城指挥这场关系到邺国生此存亡的大战。七月,城中粮草断绝,不少平民家里已经纷纷有人饿死。七月中旬,石良玉下令开仓赈灾,将最后的军粮分给城中百姓。
一接到命令,大将王泰急道:“皇上,大军都粮草不继了,怎能把剩余的粮食分给百姓?”
石良玉摇摇头:“那点粮食根本不足以补给军需,即刻下令,我们去慕容俊那里抢粮食补给。他现在秘密迁都幽州,大燕的粮草都在那里,不抢过来,怎对得起他?”
王泰大喜:“遵命。”
七月下旬,石良玉以打猎为名,精选一万勇士,秘密往常山进发,准备绕过常山偷袭幽州,截取粮草。
时刻探听着邺军情况的慕容俊自然也没有闲着,得知石良玉率军往常山进发,立刻率领八万骑兵将石良玉在常山的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石良玉这一万人,都是他刚起家时亲自训练的精锐。当慕容俊的骑兵四面围杀过来时,石良玉下令将士兵集中到一点冲锋,总是能打破慕容俊的包围,这样连续接战了十几回,都打得燕军溃败,五万骑兵也只剩下两万多了,但是,石良玉的这支队伍也只剩下五千多人了。
慕容俊连续溃败十几场,心里十分焦躁,亲自到前线指挥作战。这一次,他从部队中挑选了五千名优秀的骑射手,用铁链把他们的战马连起来组成方阵,将部队分为三队,命令左右先埋伏好,并在阵前树起了一座大旗指示目标。
石良玉一率军出战立刻发现情况异常。他仔细查看,慕容俊这次完全改变了战阵,古怪就在那中军的五千连环马上。他心里一凛,这五千连环马组成铜墙铁壁,若是不能冲破,左右伏兵一起杀过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在刚一交手的混战里,他再仔细看看,发现古怪在中军,缺口也在中军。他心里立刻有了决定,大吼一声,喝令众人抢先向慕容俊的中军发起了进攻。
八月初的阳光下,石良玉挥舞着大刀,骑着自己的“飒露紫”,一马当先,所向无敌,迅捷无论地奔到慕容俊面前。
慕容俊和一干燕军震撼于他的威名,又屡次败在他手里,见他这样一鼓作气冲来,慌忙后退,石良玉大笑一声,一刀向慕容俊刚刚退开的中军大旗砍去,大旗应声倒下。石良玉哈哈大笑,众人见皇帝如此神勇,更添勇气,奋不顾身地跟随石良玉杀了过来。
在常胜将军石良玉的神威震慑之下,燕军哪里敢迎战?四散逃亡,一时之间,几乎要完全溃败。
慕容俊又惊又怒,立刻下令左右伏兵杀出,这支伏兵人数较多,又以逸待劳,邺军左冲右突,一时根本无法冲出去。
石良玉勒住马,见形势不妙,立刻再次集阵,又利用汉家铁骑特有的强力冲锋的传统优势,几番冲击下来,燕军抵挡不住,破开一条缺口。邺军大喜过望,更加奋力冲击,石良玉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大喝道:“大家快撤。”
剩余的人马立刻跟在他身后,护卫着他从这条血路冲杀出去。
刚冲出几里,常山左右山道忽然一阵杀声震天,原来,是埋伏在此地的羌族、氐族联军杀了出来。
石良玉见今天已经完全陷入了包围圈,四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敌人,不怒反笑:“好,今天就是朕和五胡的最后决战了!”
言毕,他对奔在身后的张桦道:“张将军,赶紧集阵冲锋。”
“是。”
几番冲锋,无奈魏军越来越多,身后,燕军又已经追近。
他的十七贴身护卫的精骑已经牺牲得寥寥无几了,张桦和王泰抢上一步各自护住他:“皇上快走。”
石良玉一拍“飒露紫”,在张桦和王泰的护卫下,不再犹豫,立刻奔了出去。
奔出了二十几里地,石良玉勒马停下,大声道:“王泰,你立刻回邺城领军,我们就在襄城和五胡联军决一死战……”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身子一颠,坐下的“飒露紫”忽然惨嘶一声,口吐白沫,前腿一跪就倒在了地上。
石良玉险些控制不住,整个人被颠下马背,翻身跃起一看,“飒露紫”已经因为跑脱力,气绝身亡了!
“飒露紫”经历过很多战争,多次随他出生入死,可是,在那次扶罗城破的泥石流冲击下,早已给它埋下了致命的伤患,他还以为它已经痊愈了!
张桦、王泰大惊失色,立刻下马:“皇上,快上臣的马……”
石良玉转头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追兵,又听着左右两侧轰然响起的马蹄声,摇摇头:“来不及了……”
放眼看去,左侧,密密麻麻的大军奔来,为首是大大的旗帜“魏”。几万魏军,已经彻底堵死了君臣三人的道路。
“皇上……”
石良玉大笑一声,抽了大刀,就迎上去一番冲杀,张桦、王泰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石良玉威名赫赫,饶是这种情况下,赶来的燕军也纷纷走避,石良玉几乎所向无敌,连番之下,竟然叫他一人杀了三百多人……
飞溅的鲜血已经完全模糊了眼睛,他已经听不到张桦、王泰一个一个倒下的惨呼声了,终于,他的大刀也钝了,手也麻木了,越来越踉跄的步伐里,一棍正扫中他的左腿,他腿一弯,趔蹴倒在了地上。
无数刀剑四周围上脖颈,他的大刀拄在地上,勉强挣扎着站起身,看了看西边的残阳如血,忽然笑了起来:“熙之,我的使命总算完成了!”
一声大喝,层层的燕军退下,慕容复打马上来,看着已被缚得严严实实的石良玉,高坐马上,大笑三声:“哈哈哈,不可一世英雄无敌的石良玉,终于落在了我慕容俊的手里!石良玉,你今天还有什么话说?”
石良玉冷笑一声,没有理睬他。
慕容俊见他不理不睬,勃然大怒:“石良玉,你一南朝弃臣在赵国也不过从假子起家,你这种奴仆下才,有什么资格称皇称帝?”
石良玉看看前后左右的敌人,燕军、魏军、匈奴、羌军、氐军——五胡的旗,一胡也没落下。他环顾四周,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响亮:“如今天下大乱,你五胡蛮夷人面兽心都妄想称帝,我堂堂中土英雄,怎么就作不得皇帝?”
五胡联军气得嗷嗷直叫,慕容俊反驳不得,恼羞成怒道:“来人,将这贼子痛打三百鞭,押解到火城看管起来。立刻进军邺城,城破之日,汉狗一个不留,男的全部坑杀,女的自取玩乐谁抓住就归谁……”
石良玉闭上眼睛,身后,五胡联军欢呼雷动;心口,剧烈疼痛又涌上一丝奇怪的喜悦。沉重的囚车的辘轳声里,耳边忽然如此真切地听得一声婴儿的啼哭……
估算时间,妻子正是这几天就要生了。
他心里大声呐喊“熙之,你们母子有没有平安?”可是,他高大的身子却被囚缩在窄小的马车里动弹不得,完全无法转身,哪怕是遥遥往妻儿的方向看一眼也不能够了……
八月初的阳光,秋老虎已经慢慢褪去,这四季常青、风景如画的山峰里,更是早已凉风习习。
这是秋高气爽的一天,蓝熙之和司徒夫人母子的陪伴下,远远地看着对面红得如火的几株枫叶。
四周,肥沃的田野飘散着成熟的瓜果的香味,蓝熙之手里拿着一枚新鲜的红橙的桔子,心里一抖,桔子忽然掉在了地上。
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她想弯下腰捡起来,却哪里能够弯下腰去?刚低了头,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哼出声来,面色惨白,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
司徒夫人急忙扶住她,大声道:“快来人,夫人要生了……”
前面随侍的两名侍女立刻抢身上前,扶住她就往院子里走去。
热水等物早已准备好,负责接生的产婆立刻净手进入房间。门外,司徒夫人和所有侍女都集中在一起,焦虑地看着葛洪,司徒夫人道:“道长,她会不会有事?”
葛洪摇摇头:“放心吧。夫人精心调养了这几个月,身子已经大有好转,她生了小孩儿后,估计身体会痊愈的。”
司徒夫人喜道:“真的?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大家在焦虑不安中过得半个时辰,只听得一声惨叫,然后是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哭声。司徒夫人立刻冲了进去,产婆笑嘻嘻地道:“石夫人生了位千金,好可爱……”
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蓝熙之忽然完全听清楚了她的话,她勉强睁开眼睛,产婆已经将小婴儿洗好,裹好放在了她的身边:“夫人,您看看,小千金好可爱……”
她微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儿毛茸茸的脑门,小女儿“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
司徒夫人上前一步,欣喜地看着小女婴,又看看蓝熙之,连声惊叹:“好漂亮的小姑娘,好像她的父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蓝熙之笑了起来,女儿又是一声啼哭,她心里一疼,低声道:“妹妹不哭,你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瞧你的……”
深秋的阳光照耀得远处群山的树叶红彤彤、金灿灿的。
蓝熙之抱着一个多月的女儿坐在阳光下,看金色的阳光将她的脑门上的浅黄色的细细绒毛照得变成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轻轻揉揉她的小脑门,蓝妹妹睁开小眼睛,面上是那种异常滑稽的可笑的样子。
前面,司徒子都的儿子和女儿手里拿了采集的花儿跑来,儿子已经五六岁了,跑得稳稳的,女儿才三岁多,走得还有些蹒跚。
两个小孩儿将手里满满的花束丢到蓝妹妹头上,奶声奶气道:“妹妹,妹妹……”
这些花朵遮盖了蓝妹妹的眼睛,蓝妹妹脸上的笑容立刻被遮住,蓝熙之伸手轻轻拂开笼罩了女儿头脸的花朵,两个孩儿一起伸出手就往她胖胖的小脸捏去。
蓝妹妹挥舞了胳膊似乎要反抗,可是,短短的胖胳膊只能软软的挥舞两下,哪里反抗得过来?小脸被捏得红彤彤的,嘴巴一扁,就大声哭起来了……
蓝熙之笑嘻嘻地看三个孩子嬉戏,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适而又充满精神和活力。
她低下头,亲亲女儿的小脸,心想,葛洪的药方还真是高明,怀孕期间调养那段时间,生了女儿后,身体竟然很快就痊愈了。
远处,两骑快马飞奔而来,前面一人,正是外出打探消息的张康,而他后面,却是石良玉的十七精骑之一。
老远,二人就下马,狂奔过来,那名侍卫一下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娘娘……臣和皇上在乱军中失散了,臣逃了出来告知娘娘……”
“你起来说话。”
侍卫跪下不敢起来,还是张康镇定一点:“娘娘,皇上在襄城开仓赈灾后,为了去抢军粮,在常山陷入重围,兵败被俘,臣探得如今已被押解到火城……”
石良玉的毁灭是早已预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而已。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心口还是剧烈疼痛。
蓝熙之镇定自若地站起来,将女儿交到旁边侍女的手里,看着张康和侍卫:“我早就准备好了,召集兄弟们,马上出发。”
“是。”
院子里,正在绣花的司徒夫人见蓝熙之等人匆忙进来,神色凝重,心里一惊,看着外出打探消息归来的张康。
蓝熙之一手牵着她的一个孩儿,将他们交到她手里,镇定道:“嫂子,你辛苦了,在家里照看着孩子们吧。石良玉出事了,我得赶去看看。”
司徒夫人十分惊惶,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道:“你们要小心。”
除了两名侍卫和一干侍女外,蓝熙之坐在马背上,亲自巡视了一遍这支一共有十二人的队伍,无不是当时石良玉精心挑选的忠诚可靠的勇武战士。他本来是留来保护她们母子的。
健壮的乳母也骑在马上,她原是石良玉属下一小卒的遗孀,曾多年在军中,骑马射箭,健壮异常。她将蓝妹妹抱在怀里,站在队伍的中间。
司徒夫人惊惶道:“蓝妹妹也要带去?”
蓝熙之点点头,淡淡道:“总要让她父亲见她一面。”
司徒夫人拉着两个孩子退到一边,眼泪掉了下来。
蓝熙之巡视一遍,看看再无任何瑕疵,点点头:“出发吧。”
众人一声响应,蓝熙之一马当先,冲出山谷,忽见前面一辆四马驾驶的马车赶来,马车上一人大声道:“等等。”
蓝熙之勒马,正是葛洪。
葛洪一来此山就深深喜欢上了这座山峰,他在另一侧起了一座小小的三间道观,自行修炼。
蓝熙之看他的马车是一种异常的结构,心里一动,这古怪的样子,正是多年前她曾和他一起研究过的“枣木飞车。”
当时快要成功了,她甚至已经想清楚了存在的障碍,并把修改图纸和详细的想法都交给了葛洪。此后几年,事情太多,她慢慢地就忘记了此事,直到今天,一看到这马车,立刻醒悟过来。
“娘娘,贫道和你们一起去吧。”
蓝熙之知道他本领极大,得此强援,哪里会推辞,立刻躬身一礼:“多谢道长。”
葛洪看看骑在马上的抱着孩子的乳母:“你们坐到马车上来吧。我这马车是很奇特的,可比骑马舒服多了。”
蓝熙之大喜:“多谢道长。”
乳母立刻抱了小婴儿坐到了马车上。
十二人带了三十几匹马,每行一程又换一次坐骑,如此连夜飞奔,十天后已经到了江南。
蓝熙之下马,抱了女儿,众人都等在外面。
穿过这片树叶已经掉光的野李子树林,再走过青石板的荷塘小径,藏书楼赫然立在前面。
当初的几名老仆离开后,石良玉怕荒废了这栋藏书楼,怕萧卷的心血毁于一旦,事后蓝熙之想起会痛心,就留下了两名侍卫,重新找了几个当地的老年人看守藏书楼,负责将书目登记造册,依旧供附近的平民子弟随意借阅。
藏书楼的大门半掩着,看守的老人坐在里面打着瞌睡。
蓝熙之放轻了脚步,悄然快步走了过去,直接往后面的山坡而去。
萧瑟的秋风里,“亡夫萧卷之墓,未亡人蓝熙之”几个大字,依旧冷冷地伫立在那里。
她抱着女儿跪了下去:“萧卷,我来看你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四周,只有深秋的风冷冷地刮过,小女儿熟睡在妈妈的怀里,跟着妈妈一起下跪行礼,也浑然不觉,没有醒来。
蓝熙之慢慢起身,又看了看冷冷的墓碑,才抱着女儿,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半个月后,众人在火城百里外停下。
女儿和乳母已经被安置在一个隐秘而可靠的地方,留下了两名侍卫照看她们。
蓝熙之抱起女儿看看,又亲亲她的小脸,才交给乳母:“你好好带着她,我会来接你们的。”
“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看小姐的。”
“多谢!”蓝熙之一扬鞭,十名精骑跟在她身后飞奔起来,葛洪驾了他的特殊的马车跟在后面……
奔得四五十里,到了前面的龙城。龙城也是一个重要关口,是氐族秦国和燕国的接壤之地。
蓝熙之勒马停下,仔细查看路上大量的马粪,发现这马粪不过两三天时间,附近草木凌乱,死尸横杂,显然正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看士兵身上的服侍,应该是燕族和秦军的交战。
将石良玉击溃后,暂时的五胡联盟立刻解体,各自的矛盾又立刻最大化,为了利益和领土,又互相攻战起来。
再往前行几里,只见前面的平城秦军来来往往,城头上竖着一杆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王”字。
她心里一动,驰马上前,门口守卫的士兵立刻伸出长矛交叉拦住她:“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