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中间,有些人喜欢趴在高处开枪,这样火力视野良好;有些人喜欢躲在草丛中潜伏,这样会带给自己安全感;还有人是左撇子,更习惯用左眼射击,在战场上给自己制定撤退路线时,也总是喜欢选择左翼;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克服你们身上这些小细节,小习惯,在我看来,就是因为有这些细节上的差异,我们才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机器。但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说到这里,于海的声音略略提高,“如果在战场上,你们遇到孤狼这样的狙击手,也许还没有交手,你们就已经死了!狙击手,是不能有习惯和规律的!”
于海的话讲完了,他将那面小白旗收起,就是在他将望远镜送到眼前,视线穿过镜片,眼睛还在适应场景突然由远至近,视野由宽变窄的极速变化时,“啪”,第四只啤酒瓶,被打破了。
以前在俄罗斯狙击学校,于海不止一次参加过这种实弹对抗,他一直以为,这种对抗就是考验一个狙击手的潜伏技巧,与及在草丛中悄无声息挪动的综合能力。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这并不是一场考官对对考生的测验,而是一场他与孤狼之间,货真价实的狙击手对决!
孤狼是不能向他射击,但是当他站在高处时,他所有的一切细节,就会暴露在孤狼面前,他在搜索孤狼的同时,孤狼也在仔细打量着他,观察着他,寻找着他身上可能存在的习惯、规律与弱点,并利用这些为掩护,发起一次又一次狙击!
“孤狼,我承认你很牛逼,不要说是将来,就算是现在,我都没有把握能够战胜你,但是……”
于海慢慢握紧了手中的望远镜,“我就不相信,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十二个啤酒瓶都打碎!”
“啪!”
听着身边突然传来的碎裂声,于海猛的一呆,旋即他明白过来,他被孤狼激起了好胜之心,在情绪激动之下,竟然失去了一名狙击手必须具备的冷静。他当然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情绪调整回来,但是他站在铁架上,他所有的一切,都被孤狼看得清清楚楚,孤狼根本没有给他调整情绪的时间!
于海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孤狼不喜欢说话了。
她的观察力这么惊人,在她的内心,一定有一个着比常人更丰富,更多姿多彩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相比,人类的语言,已经是显得分外苍白无力,而且人类的语言意思太多了,其中还充斥着谎言与陷阱,与其用语言去交流,她更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以她的细腻和敏感,根本不需要什么行为心理学老师带她登堂入室,她就已经凭自己的天赋,学会了如何去“察颜观色”,如果通过一个人的表情与及最细微动作,来判断对方的心理话。
会用嘴巴说谎话的人太多太多了,但是会用表情和肢体细节语言来说谎的人,却屈指可数,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如果说擅长钻空子玩弄陷阱的燕破岳,在战场上就象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法师,在战场上对于敌人来说,孤狼就是噩梦,就是最纯粹的死神!
于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将它从肺叶中吐出去,面对这样一个天姿横逸的后来者,看着她毫不停留的踏着自己这个前辈飞越而过,而且再也不可能追上,于海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心里产生妒忌,一向他放任妒忌这种情绪,象燎原之火般在心底燃烧,心态失衡之下,他只会让孤狼打得更加得心应手。
枪声隐隐传来,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两串脚步声传来,燕破岳和萧云杰拎着手中的榴弹发射器,从他们身边跑过,又一起霍然停下了脚步。燕破岳和萧云杰看着围成一圈的狙击手,还有站在铁架上的于海,两个人猛的抬起手中榴弹发射器,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身上都背着狙击步枪的蓝军狙击手,竟然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们,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们中间围的那片草地,难道再过几秒钟,就会从那里钻出一个正在下河洗澡,抢回去就能当媳妇的七仙女不成?!
“喂,”感觉受到冷落的燕破岳开口了:“咱们可是敌人啊,你们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萧云杰在燕破岳耳边低声道:“别叨叨了,你看他们的样子,连红外收发装置都没带,摆明是和孤狼死掐上了,没有一群狙击躲在暗处打冷枪,你小子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还不快走?!”
燕破岳和萧云杰跑掉了。
面对一个为了战胜自己,已经将所有专注力都集中到一起,而且再无规律可遁,同时也再无破绽可言的敌军指挥官,潜伏在草丛中的孤狼根本无法开枪,也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三四分钟,更多的脚步声传来。林钢蛋带着特战小队一路追上来,和燕破岳他们不同,林钢蛋对这边站着的十几个人视若无睹,就那么直冲而过,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对于海一行人频频注目。
站在铁架子上的于海,面对身边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眼未动,手未动,脚未动,心未动,甚至就连望远镜都放到了一边,只是静静望着眼前这片足足有六千多平方米大小,隐藏了一名最可怕狙击手的草地,静静等待着孤狼的下一次攻击。
也许是于海太过平静,再也不能轻易找到破绽,孤狼一直没有再开枪。身为一个从不喜欢多说话,小时候静静坐在一边,一坐就能坐上六七个小时,哪怕看着天边飘过来的一朵白云,也能怔怔入神很久很久的孤狼,无论是她的性格,她选择的职业,还是她的性别,最大的优点,都是耐性!
孤狼与于海的对决,一直持续到当天夜里,当太阳落山,最后一丝余光也被黑暗的夜幕笼罩,孤狼终于再次开枪打碎第五个啤酒瓶时,于海就知道,他已经输了。
孤狼不愧是王牌狙击手,她到了夜间新换的子弹,弹壳里的发射药剂量,被她调配到了妙到毫巅的水准,就算是在一片黑暗中扣动扳机,都看不到枪口喷射出的枪焰。
无声,无烟,无枪焰,能把仿自前苏联SVD德拉贡夫狙击步枪,实际上只能算是“高精度步枪”,连专业狙击子弹都没有,打得稍远点子弹就会发飘的八五狙应用到这种程度,于海不得不说上一个“服”字。
整个狙击班全军覆没,在于海心中,郁闷纠结是有,但是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在这将近一天的对决中,无论是于海还是他训练的狙击手,都获益非浅。不是谁都能在和有资格冲击世界最顶级狙击手排名榜的超级王牌对决后,还能活着走下战场进行自我反思,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场没有输的战斗。
于海在踏过军营大门时,看着大门前那条燕破岳在两天前画在地面上的白线,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们因为孤狼是一个女兵,体力无法和男兵相比,所以排斥她,不想让她进入夜鹰,结果被她上了一堂震撼教育课,告诉我们错了;我们又因为燕破岳和萧云杰枪法烂到了极点,而认为他们没有资格成为特种兵,每天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我们会不会,又错了?!”
跟在于海身后的狙击手们都沉默无言,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