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祁县王门的子弟,王仁寿虽然早有所心理准备,但还是未能想到自己居然要和那些,一看就是土得掉渣泥腿子出身的形色人等,一起接受层层递进的考核和面试询问。
当然了,因为事先做过足够功课,又在来路上打探过相应消息,所以他还是在磕磕绊绊的意外当中,以相对优异和出众的表现走到了最后一步,并且对于太平军的主张和理念颇有些对答如流,而令人颇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能够获得直接做官的机会,哪怕是一个斗升下吏的位置;而是随着另外几名最终入选的士子,被编排到了一个陌生的田庄中来。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王仁寿也可以接受作为田庄管头的暂时身份过度。因为身为王门祁县本家的旁支子弟,只要不出五服三代,可以说从一出生就被宗族基本规划好了相应的道路。
能够以学识、见地闻达于仕途的,当然是家族扶持和提携的首选;只要是乡试和省试还能过得去,就自然有许多长辈和故旧渊源,为之通榜和挪扬声名;
然后无论是入内为省台学士、舍人、行走、堂官,还是外放一地的县下亲民官;或又是入幕于藩镇、守臣之属,自然而然就成为家族的天然助力和翼护。
在文章诗赋或是治学经典上有资质的,家族也会安排去游学交友、宣扬名声,最终以文坛大家、当代名士身份出众,而成为本家的隐形助力。
若是好狠斗勇或是弓马娴技艺熟的,则是就近去投军边关或是转托于朝廷禁军之中,然后在家族的帮衬和提点之下,同样是“功名只向马上取”的大有可为之处。
若是精于数术而长于逐利,亦可以去从商兴贸,经营起各色名目的外围产业来继续为壮大家族出力;其他的书法、绘画、金石、赏玩、曲艺甚至是专门结交各色人等的浪荡子、游侠儿,只要有所专长和用处的方向,多少都会得到家族的直接或是间接帮助。
就算是才智平庸之极,也是最不成器的选择,同样可以安排到家族所属地额产业中去,做一名管理某乡、某村佃客部曲、附户游徒的庄头、里正,衣食温饱无忧的抚养后代,继续为家族出力。
而宗族之中对于王仁寿原本的安排,既不是入境科举的仕途首选,也不是眼下乱世投军的次选;而是作为行商和入幕帮衬族人的候选来教导;同样也被安排见识过族人,对于田庄和佃客的治理手段。
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原本那些随着本家主要成员,谋取朝廷仕途的官宦种子或是效力军中的俊杰之士,都随着朝廷的溃败而陷没在了长安和洛阳城中。
他这些留守祖宅犹在候选的旁系子弟,也不得不给各自驱策出来,为了家族的前程和生计所在,纷纷四散奔走于各方了。
相比那些就近投靠代北行营或是河东、泽路节镇,或又是河朔的成德、魏博、卢龙等地,或又是河西的凤翔、泾原、邠宁。朔方;前往荆湖的王仁寿,只是其中排名靠后的人选之一。
然而他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居然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以为相应考验和过度的观察期。
在其期间他不但要随着庄内的田户参加集体劳动,还要午间和晚上的时间,抽空给庄户们按照本地提供《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教材,进行讲授。
居然是要读书人、道德文章的种子,与那些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一般,汗流浃背而四体坦露的劳顿于田垄之间。这世上哪有这般刻意折辱斯文,大材小用的行举,这企不辜负他毕生所学的胸中韬略和满腹锦绣么。
他在气愤之下几乎想要马上拂袖就走。然而却有想起家族中的嘱托和重任,以及自己赌气之下所发要有所成就的誓言,不由在心情矛盾与反复之下,还是勉为其难的留了下来。
然而就当他下定了决心的第一天。就连担水和帮运器具这般看似简单的活计,都把他折腾了个够呛。不但泼洒和掉落了好几次,还把自己磕碰的手脚俱是伤。
虽然周旁并没有人笑话他,反倒是善意指教了不少细处上的省力和注意事项;但是他羞愧难当的连午食都吃不下去,而只能就着生硬的柴塌,满身酸疼的假寐过去。。
因为他既是恼恨空有雄心壮志,却只消半天就体现出软弱不堪一面的自己,也隐隐后悔和抱怨,把自己给指使到这湖南穷癖沦陷之地来,吃苦受累的家族;更加懊恼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一般坚持下来的决定。
然而,他还没有躺多久,就听到门扉作响而走进来一个人,手中还端着香气袅袅的虾皮薯米粥;顿时让王仁寿空空如也的负重移镇动静,而再也无法装下去了缓缓起身来。
“你便是今个儿来庄上见习的王生吧;”
来人生的长相忠厚老成,却是几分自来熟的恳声道:
“在下杨福生,人送个诨号老黄羊,添为左近的巡事。。听闻王生有些身体不适特来看望一二,也有几句心里话欲与你们这些新进读书人分晓一二”
“你知道安利么。。啊不,是你可晓得咱们太平军是如何才有如今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