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薇替她整理了下薄毯,抚着毯上的芙蓉花,说:“小姐,我离开家之前,乔妈嘱咐我,说,宅门儿里没有一个人是轻省的。管他是主子还是奴才。主子有主子的难处,奴才有奴才的难处。做奴才的,头一条就是不准多嘴。有些事,看到了也就当没看到……”她说着,听到张妈上来的脚步声,“乔妈一辈子眼里就只有太太,太太没了,她眼里就只有一个小姐。小姐,我眼里只有你。旁人怎样,我才不管。她要不碍着你,管她作死作活呢。”
静漪顺手把这顶小遮阳帽放到秋薇手上,淡淡地说:“记得让人送回去。”
秋薇听着这话,站起来,此时张妈带着月儿,各抱了一个大大的包袱上来。秋薇转眼看到便笑了,说:“张妈,你这是要把家底儿都亮出来的意思?”
张妈看上去高兴的很,让月儿把东西在桌上,打开来,问道:“少奶奶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一样样地拿给静漪看。
月儿和秋薇好奇地从上到下地翻着,不住声地问这问那,张妈却看着静漪——静漪接过一对鸳鸯戏水图案枕套来看。水红色的底子,因为年月久了些,绣线和绸子也都有点褪色,拿在手里,涩涩的,可看得出来都是顶好的质地……她手轻轻地摸着细密精致的针脚。
张妈正让秋薇帮她抖开一幅绣品,象牙白色的底子上,是一树盛放的红梅。刺绣者技法登峰造极,粗粗一看,简直以为是画出来的。
静漪从榻上下来,小心拿在手里欣赏,“我母亲画好,技法次之;这幅绣品,可是画好,技法也好。”
“当初绣的时候,预备做床帐的。可绣起来就搁着了。这一搁也就搁了这些年。少奶奶喜欢,就做起来用了吧。”张妈说。
静漪握了帐子的一角。这帐子像字画一样,角落里有款识。
非常潇洒的行草书着“梅沁”两字。
不知怎的,她看了这两个字,竟觉得莫名有些感动。退远些看看,整幅帐子真若画卷一般,墨迹淋漓、栩栩如生……“我倒是爱这个,可怎么舍得用呀。”她低叹。
白狮擎着它的大脑壳钻过来,她微笑着把它拉到一旁。让张妈收好了帐子。再看看其它的东西,虽然都是好的,却都没有这幅帐子让她惊艳了……张妈也把这两个大包袱的绣品都放下,她待她们都下去了,继续拣选着。
有一个包袱里全都是给婴儿用的。虽是全新的,式样却是旧的。有一对虎头鞋,拿在手里,不过手掌大小,很是可爱……静漪看一眼叠的整整齐齐的红梅帐,想起从前母亲给她绣那幅百子图时,乔妈妈打趣,说转过年来,太太就要做些小衣服了……她把虎头鞋握在手里,揉了揉眼睛。
她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天快黑了,陶骧才回来。在楼下听秋薇说小姐晚饭都没吃,他上楼推门进去,卧室里很暗,灯都没开。
他找到静漪所在的位置,见她睡着,放轻脚步。
静漪却是立刻就醒了。
黑影里,陶骧的模样看不清楚,只看到他向她走来,她就觉得心跳骤然加速,及至陶骧伸手拉了小几上的灯绳,琉璃灯一亮,暖光照在了他们身上,她低低地“哦”了一声,说:“你回来了。”她看一眼小几上的马蹄钟。不知不觉的,她睡了一两个时辰了。
她有点儿局促的拢了下鬓边的散发。
“吃晚饭了没?”她说着站起来。
陶骧脱了衣服,她接过来,将衣服搭了在架子上。回头看到他身上,衬衫都湿透了,可见他辛苦,忍不住皱了眉,拧把毛巾给他。
“没有。”陶骧解着衬衫钮子,擦擦脸。看到地上掉落的东西,弯腰捡起来,看了看,放回桌上去。手边是一堆丝绸制品,看样子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他本想避开,却看到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方丝绸,绣着红梅花。
静漪拿了扇子给他扇风,问道:“都这会儿了……午饭吃的什么?”
“你不也没吃么?”陶骧说着,将那方丝绸拿了起来,随手一翻。
“那怎么一样。”静漪跟他说了白天的事。陶骧听着,点点头。静漪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看到红梅图上的款识像是出了神,便说:“是张妈拿上来的。”
陶骧眉动了动,说:“我想也是。她没说什么?”
“没有。怎么?”静漪问。
“这是我母亲的名讳。”陶骧将红梅图放下。
静漪眼睛睁大些,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
陶骧平静地又看了红梅图一眼,轻声说:“收着吧。她留下来的东西不多。”
静漪没出声,陶骧平静的让她心里悠悠然一颤。她握着扇子的手朝他探过去,手在触到他的前一刻,他不着痕迹地转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