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翔宇难得管她在房里翻乱,难得去惹她发火。再说在今天这个日子,她的心情一点悲切难过的,让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只好看着电视右上角出现了显时7时59分31秒,那数字很快一个一个地往上加,不一会就加满了60就到8点整了。他同时听到了小车的喇叭声——上楼梯的脚步声——沉稳的敲门声。过去还是张道然和他们在这里一起住时,来客是按的门铃。张道然搬到县委会后不久,门铃就坏了,上门的人也少了,经常是张友琼一人在家,也就再没有来人帮着修理,也没有换上新的门铃。韩翔宇起身去打开门一瞧,诧异地望着门口的田运成。田运成见此,忙说:“小韩,曾书记有事不能来了。我们来送张县长的。”韩翔宇又显出醒悟的表情,笑了说:“田文主任请进。”这时,张友琼已从房里出来,不自然地扯着脸咧着嘴笑说:“田主任,今天劳驾您,真是不应该。”田运成认真地说:“友琼,你这说的哪里话。张县长是因公殉职,又是全县人民爱戴的县长,又是我的老领导,于公于私,县委和县政府都是应该送他的。”看来曾国超家的后院起火是事实了。然而,时不我待,容不得她想这些,况且那心中还直跳着搁着存单的事。她惊魂未定,惝恍地说:“曾书记……哦。田主任,您坐啦!”田运成身着一套骆豪牌的灰色西服,配戴淡黄的金利来牌领带,梳得发亮象韭菜刷刷的乌发,沉稳地说:“都准备好了吧。我们走啦,还客气干什么。”张友琼又迟疑地问:“不等曾书记了。”韩翔宇觉得友琼此时有点失意,尽说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也许是她要送别父亲,心不在焉的和人说话。便提醒说:“友琼,是田主任。是县领导亲自来送爸爸的。我们走吧。”他说着便提起茶几上的两个大小包裹。他们一同出门下楼梯,田运成疑惑地说:“让小余抱骨灰盒吧。”其实,他要让司机小余抱骨灰盒,是因为没有看到骨灰盒,更担心包裹里不象是骨灰盒,怕他们把骨灰盒忘记带了,那去送谁呢!韩翔宇忙说:“在县委会那边。”田运成心想我怎么就不知道张道然的骨灰还在县委会的柳莹那边呢。既然这样,县委早就应该安排把它送走了。这样说来,还得回转到县委会去。刚才从县委会来的没有先从柳奶奶家取了骨灰盒。这个曾国超,一点小事都说不清楚,还以忧国忧民自居,上访三农问题到国务院。游戏啊,游戏!
小车回转到县委会,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各办委的同志都在忙于公务了,办公楼前已经停下几辆来办事的小车。田运成让小余把车直接开到后排的常委宿舍楼。田运成在前,张友琼、韩翔宇、小余在后,上到三楼敲开房门。屋内充溢着浓烈的香千气味,在张道然的灵位前,柳莹还给他贡着饭菜,有张道然特别喜欢吃的划鱼。柳莹哭丧着脸,凝视着张道然的遗像。曾老太去迎接开门,迎他们进门,都没有迎笑的客套话。柳莹知道他们来了,也不转身招呼,便眼泪禁不住的刷地流淌下了,并哭泣地说:“道然啦,你真的要狠心抛下我了。这让我怎么活呀!”小余很机灵地上去,扶着柳莹劝止说:“柳奶奶,您节哀。”随后,他又转向韩翔宇催促说:“你抱骨灰盒啦!”韩翔宇忙心领神会地上前去欲抱起那红绸布盖着的汉白玉骨灰盒,柳莹,张友琼一起扑上嚎啕起来。田运成在一旁说:“等一等。”韩翔宇只好作罢。骨灰盒是县殡仪馆里最上等的1280元一个,是经过柳莹点头和选定的。那骨灰盒外壁有龙凤雕琢图,好似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曾老太见局面僵持着,便上前说:“柳莹,别哭了。人人都会有这个日子的。这是在县委会,人家还要上班呢。”韩翔宇也去劝阻张友琼。田运成等哭声停了,便指令地说:“我们送张县长去吧!”韩翔宇再去端开饭菜,抱起沉甸甸的骨灰盒。田运成又让张友琼到一旁,悄声对她说:“柳奶奶就不去了吧!”张友琼点头说:“我们是这样安排的,怕她去了老家会更伤心。再说老家的条件又不好,会拖累人的。”韩翔宇见时机也妥,率先出门,他们也随后离去。
没有主人的屋子里只乘下曾老太和柳莹了。柳莹一下就觉得屋里一下空落落的,象一座飘零的破庙,心中没有了支撑,自己也成了这世上孤零飘忽的影子。他们都去了张冉老家,而她早已从柳家嫁出,不是柳家的人了,眼下相距张家好远好远,似乎根本就不成为张家的人过。她觉得只有跟着了他张道然,才是有了真正的家和真正完美的归宿。眼前张道然被她的女儿女婿又接回到了冉腊娥的身边。冉腊娥去逝后可和他葬在一块土里,还可以和他做夫妻。而她柳莹呢,活着是孤零一人,死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人。她怎么也想不转,觉得这是命运对她的不公。她想还得追随他去老家心中才有寄托,禁不住的辛酸洪涛般地翻涌到她的胸口。她不顾一切地追下楼去。曾老太看她有些失常的神情,也随着一步一顿地下楼去,还边喊住她。她心中也有太多的牵挂,没有儿孙,有早逝的丈夫,现在又有了孤独的女儿,人一生为什么总要这样无休无止地牵挂着。她也觉得老天爷不公,为什么让她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七牵八挂地活在世上,要能让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牵挂才好。人啊!为什么就这么傻,非得这牵着那挂着,为什么不能无忧无虑地坦然地活着呢,为什么不能超脱得象神仙似的无忧无虑地坦然活着呢,为什么不能象睡着觉了似的活着呢。他们已经旁若无人地钻进了小车。小车旁留连着零零落落几个观看的家属和办公人员。柳莹正要不顾一切地向车门扑去,田运成命令似的说:“小余,开车!”小车的屁股后放出一股淡蓝的雾气,四个轮子向前滚动了。有个年少的婆子赶过来要掺扶柳莹,见柳莹自个站稳了,便说:“柳奶奶,您不要太挂在心上了,放宽心点。”柳莹似看非看的见她未曾谋面过,心想她也许是这个大院新来的住属,和自己一样的住属。然而,柳莹懒得和她们以曾相见不曾想识的人说话搭讪,便转身离去。去挽着她老母的左手,回楼上屋里去。
张冉村张家族人按浓重的乡俗,燃鞭鸣炮迎候张道然的骨灰回归故里。只有这家乡人才不嫌弃他的骨灰,还请了风水先生看好墓地,选在荒冢地的东南方。用漆黑锃亮的水泥棺木再装进小小的骨灰盒。身着青长袍的风水先生很地道地向棺木撒播大米嘴里不断地念咒语。然后由张友琼亲手将骨灰盒放入棺木正中。风水先生再念咒语,再由丧夫合上棺盖。风水先生还向墓地撒了大米,念了咒语,这才挥手让丧夫齐喊:“嗬!嗬!”地将棺木放入墓穴。由张族晚生掀下第一锹土盖在棺木上,随后丧夫开始向墓穴埋土向棺木培坟。正在举行着入葬仪式的时候,坐在张家大门的田运成的手机疾响,是县委办公室胡圣科长打来的。对方说:“田主任,市委三农工作组要来大县,田书记要您早些赶回来准备一下情况。”田运成难得吸到乡下这么甜润的春风,明媚的春光的,心情被乡下人族拥爱戴得至高无上,确要速回县城,就不情愿地:“嗯”地关了手机。他对对面坐着的小余说:“你去给小韩他们说下,我们要先走了,看他们同不同车回县。”一旁正给他们倒茶的系着小兜儿的少妇说:“嗳哟。您们县里领导难得来我们这乡下的,吃了午饭再走。那边的仪式一会就完了的。”小余欣赏着少妇,犹豫起来,田运成威严地说:“你去呀!”身条匀称的少妇笑盈地说:“他哪去找得到地方的。我让人去喊友琼来。”她朝着屋前路边几个背着书包刚放午学没有回家蹲在地上玩珠子游戏的学童喊:“兜儿,兜儿!”她又赶过去,狠狠地说:“你有没有长耳朵!你去茅草湾把友琼阿姨喊来。”
不一会,张凤国老人从里屋闻讯出来,俨然地对田运成说:“你们不急么。午饭就吃的。道然不在了,好歹你们同事一场,来了应该还是一样的,吃了午饭再走啦。”田运成和蔼地说:“张老爹,不必了。我们坐车快着。主要是县里有点急事要赶回去。”张凤国气冲冲地说:“你们当干部的怎么就跟道然一个样,风风火火的。他难得回家,回家了就象凳上有钉,坐不了一会就走。哎,国家的人,身不由己吧!”正说着,张友琼和韩翔宇急急地赶来了,幸好入葬的主要仪式已经举行。张友琼有点哑着嗓子说:“田主任,乡下的饭委屈您了。吃了饭再走不成。”田运成沉着气解释说:“是县委办公室来的电话有急事。让我赶回去。”韩翔宇望了下张友琼,温存地说:“工作的事耽误不得,随田主任的意思吧!”田运成这才起身说:“小韩,你们还有天把的,不然可以同车回去。”张友琼接过话缓和着语气说:“您先去吧。这里的事还没有安置好,翔宇也向您请个假。”田运成还是只对韩翔宇说:“小韩,你给龙场打个电话请假,这是特殊事嘛。”韩翔宇有点感激地说:“好,您慢走!”田运成又分别和他们握手告辞,潇洒的干部派头,钻进小车还在车窗内挥手致别。他俩瞠视着小车远去,便又向坟地走去,彼此默默无语地走着,心里感慨有好多话要说,又无从说起。还是韩翔宇先开口说:“我还是决定出去闯一闯,你不同意我也准备去。”本来,田运成一走,张友琼的心就凉凉的了,听了韩翔宇的话,似乎能理解他的心情。又想自己的帐上还有一笔不小空帐怎么结茧,尽管手头有爸爸的存款单,还有俩小口的一点积蓄,也难得填起那个深坑。眼下,她似乎理会了钱的重要性,利用手头的钱作本钱,就是在大县办点实体,不依赖行政过寄身生活该多好哇。张友琼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便说:“我们就在大县办个娱乐城,你也不用去龙场乡下受罪,不必到外面去漂流。”韩翔宇是知道他俩的家底的,就当她是个无忧无虑、不音世事的公主,就狠地说:“你做梦吧!那得多少投入。一偷不来,二抢不到,到扶强不扶弱的银行贷不到,钱从哪里来。”张友琼正要说有钱,又怕翔宇追问,又怕引起他的猜疑,认为爸爸这钱是不干净的钱。甚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过去,她心目中的爸爸不同于别的县领导。他那么地道那么根稳,手腕那么能赖,就知道爸爸还是个农民本质。特别是在花销上从不大手大脚。她认为爸爸这钱一定是节俭来的。然而,面对着韩翔宇坦荡的目光,再往深层次想,又觉得这存款里面有文章。说不定爸爸还给柳莹也存有钱。要不然她为什么这么留念和深爱着爸爸,这么悲痛欲绝,总摆脱不出悲凄的影子呢。张友琼想着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现在比过去更成熟了,考虑事情更全面更复杂了。老成地说:“这事等回去了再说。不过,现在爸爸又不在了,你在乡下还不知要熬到何时,趁年轻出外闯闯是对的。”韩翔宇觉得友琼开始理解自己,便进一步说:“还有现在的农村工作不好搞,是个多事之秋,矛盾一触即发啦!他俩聊着,就不知不觉地来到坟地。张道然的骨灰已被深深地埋在了地下,堆起了一个小小的三角锥。三角锥的土坟堆正在一寸寸地增高培厚,留着后人醊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