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强如是想着,开始招呼周围人们加快进度、赶紧弄完走人。尸体和东西都好办,身心俱损的伤员就愁人了:高速公路上人海拥堵,汽车只能一寸一寸慢慢挪,而现场的受伤军民何止百千,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急需抢救却又难以移动的重度伤残,数量有限的越野车、直升机、无人运输机和飞行摩托根本忙不过来,匆匆赶到的医护人员只能就地搭台、现场操刀扶伤救死。
“大哥,这位大哥——”
没走几步,卞强就被一个泪容憔悴的年轻女人拉住了:
“我老公找不到了,打他电话也没人接。大哥您是军官,求您帮我找找吧,求您……”
卞强不敢直视她的脸:“……对不起。稍后会有公安和民政部门的同志来帮大家统计……失联人员,”他迟疑一下,没吐出“伤亡”这个词,“请耐心等一下好吧?我们是战斗部队,得马上恢复高速公路沿线的安全防卫。请您理解,我们在打仗……”
“……求您……”女人已经泣不成声。
“对不起。真的爱莫能助……”卞强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狠下心甩开她,大步走向城区方向,好像背后有鬼追着似的。可他逃不了——世界本身就是个地狱,如何能逃呢?踩在脚下的杂物、弹壳和血迹,在他看来分明就是一颗颗无形的髑髅,用它们空洞的、没有睛珠的眼孔凝视着他的肉、他的灵,令他无法呼吸;可当他想要逃避、当他抬起脸来,却只能被更加血腥惨痛的画面刺疼双眼:
他看见几名女子围着行李相拥而坐,衣物沾满血迹,一刻不停地抽噎。
他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妹妹,后脑被砍伤,一直在哭、在发抖,一有人靠近就显得异常紧张和害怕,护士姐姐一直抱着她,轻声细语抚慰她。
他看见一个躺在担架上的青年,头上两处砍伤,腰部一处刺伤——这已经是受伤成年人中最轻的了——气息微弱,神志不清,一会儿又哭又笑,一会儿喃喃呓语。
他看见一个姑娘,两眼蒙着殷红的纱布,用很低弱的声音跟医生护士交谈,说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记不清了,说她不想死,求医生一定要救她。
……
斯大林说过:“一个人的去世是一个悲剧,千百万人的死亡则是一个统计数字。”这话其实也可以反过来说:“千百万人的死亡只是一个统计数字,但每个人的不幸都是一个悲剧。”也许在许恬婌和w他们那儿,千百万人的生或死的确只是屏幕上、a4纸上几个黑色的、冷冰冰的统计数字而已,他们是坐在高处的人,这个世界总会需要他们这样的人,需要他们站得高看得远,需要他们默然冷对一时一地一人的苦难,着眼大局、运筹帷幄,否则crab世界就是一盘散沙、一盘坐等甲虫族大快朵颐的肥肉。但卞强不行,他只是个心怀英雄梦的普通一兵,只能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那些民众、军人,那些父亲、母亲、妻子、丈夫、孩子——搅在一块儿,与他们共患难、同生死,看见他们所看见的,听见他们所听见的,与他们一同赴汤蹈火,一同挣扎在不可逃逸的水深火热里。
这都怪我。是我无能。
我不是雁将军那样的盖世英雄,我太渺小、太无力,我改变不了这一切,我救不了他们,我救不了任何人。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雁将军,会有多少个家庭的命运因此改变?多少个孩子不会失去父母?多少对夫妻不会阴阳两隔?多少条生命能得到拯救?
都是我的错。世界如此残酷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太弱小,因为我改变不了这一切。
我要变强。必须。一定。
“长官!”工程兵又叫唤了,声音激动得不得了:“活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