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五月,义昌军节度使刘守文率军南下内黄阻击汴军,不慎中伏,大将单可及被阵斩于青草坡。汴军李思安、张存敬、袁象先等率军掩杀,刘守文只以身免,逃回魏州城下。当夜,在攻城中遭受重挫的卢龙军拔营撤兵,却不防城内皇甫峻、葛从周、贺德伦领军出击。殿后的卢龙军焚烧大营意欲阻敌,却被随后赶至的李思安等杀到。于是卢龙军诸军尽溃。
得益于之前在李诚中军帐内的撤退安排,组织完备的健卒前营酉都在溃逃中保持了完整的建制。途中多次遭遇追击的小股骑兵和步卒,酉都均没有如同其他卢龙军一般疯狂逃窜,而是转过身来停下脚步,前排长枪、后排弓箭严阵以待。对于这种组织完整的部队,追军是没有兴趣上前厮杀的,更多的首级就在前方,何必在这里搏命?
而对于大队追兵,酉都很远就能看到,躲藏起来或者改变方向逃跑都要从容得多。因此,一路上酉都竟然奇迹般的没有折损一人。这种有序的行进式撤退在保证了相对安全的同时,也丧失了速度,除了因为身负粮食和兵器之外,速度上的丧失还有被李诚中刻意压制下来的原因。
周砍刀是第一个提出异议的,他的理由很简单,这么个走法,还需要半个月才能回到幽州,这一路上都是追兵,许多已经远远超过了酉都,等到那些追兵退回来的时候,双方还将再次遭遇。这一观点得到了不少酉都士卒的支持,他们急于回家的心思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迫切。
张兴重在这一点上坚决支持李诚中,他在深思熟虑后把李诚中这么做的原因按照自己的理解表达出来。每天四十里的行进速度是合适的,这样可以在遭遇敌军的时候有体力投入战斗,对于追兵来说,有组织、且有能力战斗的敌人是不会去攻击的,除了“穷寇勿追”这个军事常识之外,任何得胜的军队都不愿意再在大胜之后作无谓的牺牲,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的首级可以领取军功。这一点已经在这两日的遭遇中得到了充分证明。
既然张兴重意识到了自己的意图,并且宣之于口,李诚中也不愿再废口舌。在张兴重和姜苗的支持下,酉都继续按照每天四十里的速度向北行进,周砍刀和那几个嫌慢的弟兄也只好跟着这么走,他们可没有胆子脱离酉都自行逃跑,散兵溃勇在河北大地上单独逃跑的下场是可怕的,这已经从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三三两两的无头尸首上得到了应证。
李诚中还要求所有人尽量节省口粮。出发之际,每人包裹里准备的口粮只够三日食用,也就是说,至少还缺十二天的粮食。好在这个时代的河北大地上草场茂密、树林成群,环境极好,所以野生动物也比较多。一路上酉都尽量以打猎为主,猎取野兔、豚鼠、野羊之类食用,尽量将粮食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酉都经常可以看到地上倒下的卢龙军尸身,首级早已被割下,就这么趴伏在旷野之中,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野兽过来,将尸体上的肉叼走,最终将化作累累白骨。想起这些尸首之前还是活生生的卢龙军弟兄,还在一处战场上并肩战斗,大伙儿心里都十分不是滋味。
远离了魏州战场后,酉都这几日里暂时安全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碰到追兵,但这种安全注定是暂时的,追兵都已经超过了酉都,也许不久之后返回的路上便会狭路相逢。所以大伙儿提高了警惕,不敢过多暴露在旷野之上,沿着有树林的地方行进着。
但就算如此,酉都仍然碰到了第一队回撤的汴军追兵。当时目力较好的姜苗看到东北方有一片小树林,日头已是晌午,于是李诚中决定带领大伙儿到林子中稍事休息,避避正当头顶的烈日。这个决定很正常,三个伙长都没有任何异议。于是酉都很快进入林中。
在这里,他们迎头撞上了正在林中歇息的一小队汴军步卒。两边突然遭遇,都是惊诧莫名,一阵呼喝之后,剑拔弩张的对峙起来。酉都人多,数量是汴军的两倍有余,汴军只有十人,看上去正好是一伙儿编制的样子,领头的汴军军官便不敢抢先动手。
汴军虽然人少,但装备着实精良,人人都套着皮甲,头上顶着铁盔,除了刀剑齐备外,还有两张弩!相比起来,酉都看上去实在有些寒碜。尤其是看着这两张弩,李诚中心下猛的一紧,便也不敢造次。
双方对峙良久,每个人汗珠子都顺着额头往下淌,都在互相打量着,谁也不敢率先发动,甚至都不敢擦一下汗。汴军身后有一辆不知哪里弄来的牛车,车上满是头颅,看的李诚中眼皮直跳,头皮发麻。他知道这肯定是对方的战利品,车上必定都是卢龙军弟兄们的首级,心下不禁有些悲愤。看着那车头颅,他很想扑上去干掉这帮狗娘养的,但......他身后还有二十二个酉都的弟兄,他之前曾经大声的向大伙儿保证过,他要把大伙儿安全的带回家去。
汴军的军官忽然道:“对面的弟兄,咱们两不相争如何?你们向北,我们向南,只当没有看见。”
李诚中看了看那车,又想了想身后的酉都弟兄,终于还是忍住,点了点头。双方慢慢后退,等李诚中率队出了林子,汴军那边也赶起牛车穿过树林,向南而去。
脱离危险,李诚中大大松了口气,他正想加快酉都的行进速度,却忽然听见身后“啪啪啪”的脆响。回过头来,只见周砍刀正在使劲煽自己的耳光,双颊上红了一片。大伙儿都诧异的看着,只有周砍头的一个同乡周小郎拽着他的手臂不停制止,但周小郎眼眶也已经红了。
周砍刀慢慢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脸,大哭起来:“某就是个懦夫......某就是个怕死的懦夫!某应该冲上去的......”
周小郎也在一旁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