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吴王宫。
密密麻麻的甲士将寝殿内外团团围住,吴国的文臣武将们立于阶下,个个面色焦灼。
纵横江淮二十年的吴王脸色蜡黄,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豪气,和每一个行将枯木的老人一样,浑身无力的躺在床榻上。
连续数次昏迷至不省人事,所有人都明白,吴王就要归天了。
新任淮南留后,杨氏长子杨渥跪伏在榻下,低垂着头,眼珠子左右扫来扫去,一会儿看看身旁同样跪伏着的二弟杨渭,一会儿又用余光扫扫斜后方的十多名武将。此时能够进入寝殿的,无不是吴国位高权重的大将,这些人的态度,将决定自己能否登上那个显赫的位置。
杨渥知道,虽说自己被任命为淮南留后,但并不代表着自己就是王爵的继承者。如今已经不同往时,只有拿到弘农郡王的爵位,才是名正言顺的吴国王储。对于杨渥来说,真正的威胁只有一个,就是身旁年幼的二弟杨渭。
父王糊涂了,二弟才八岁,如何当得起一国之君!
身后的武将里,左牙军指挥使张颢、右牙军指挥使徐温是杨行密的心腹,哪怕杨行密身子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们也始终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杨渥曾经想要拉拢他们投靠自己,却没有成功,这也让杨渥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妥。
因此,他才将自己的心腹李简、周本、陈章等将以入援的名义调进江都,这三人此刻同样跪在身后,是杨渥最为倚仗的臂膀。
寝殿里已经寂静了多时,只偶尔从床榻上传来吴王撕裂心肺的咳嗽声。也不知等了多久,吴王再次开口:“米志诚......米志诚上前......”
节度判官周隐就在杨行密身旁,低头禀道:“米将军在领兵守城,如今脱不开身,殿下有什么吩咐传话就是。”
米志诚素有神箭之名,为杨行密往来征讨多年,是如今江都城内威望最高的将领,李神福战死后,吴军之中他的地位仅次于王茂章。
自从刘金厚以偏师奇袭江都之后,米志诚仓促间与其在城外连战数场,损兵折将,尽数败北,直到昨日才率领残军退入城内。随着米志诚的入城,整个吴国上下其实已经知道,江都是保不住了,没有任何城墙当得住那惊天动地的惊雷!
听说米志诚退入城中,吴王眼神一黯,周隐在一旁心如刀绞,嘴上却安慰道:“殿下宽心,军士们群情振奋,誓保江都无忧......”
床榻上的吴王勉力抬起胳膊,无力的摆了摆,叹了口气,道:“形势险恶,不必再瞒着孤了......孤之大限已至......召留后杨渥......”
杨渥心头一紧,立刻膝行至前,便听杨行密道:“汝为留后,则镇江都,助米将军守好根本......召杨渭......”
杨渭抹着眼泪爬到杨行密跟前,哭着喊了声:“父王......”
杨行密干枯的手指在杨渭脸上摩挲了一阵子,继而努力振作着说道:“以杨渭为宣州观察使,今日启程,即赴宣州;周隐、张颢、徐温等率牙军同行......”
话音未落,杨行密嘴角溢出鲜血,再次昏迷过去,寝殿上好一阵慌乱。
杨渥面色狰狞,两只手掌青筋暴起,心中的愤怒难以言表。杨行密的钧令宛如一记重锤,将他残留的最后一丝幻想击得粉碎。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自家父王却比猛虎还要狠,竟然要自己的命!
他豁然起身,绝然地大步离开了寝殿,李简、周本、陈章等将也俱都跟随在后,剩下的吴军大将们,则满脸忧虑的望着杨渥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出了寝殿,杨渥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就往外闯,王宫内的牙军甲士想要拦阻他们,李简、周本、陈章等人立刻按剑怒目相视,杨渥冷哼一声,带着众人闯出宫去。
来到宫外,隐隐听见城外传来的阵阵喊杀声,李简问道:“大帅,如今该当如何?”
杨渥抬头望了望天,冷声道:“召集军士们,咱们回宣州!这江都,谁爱守谁守!某是绝不守的!”
“可是军士们都在西城上驻守,要是召集下来,江都就完了......”
“糊涂,此时要是不走,咱们就完了!”杨渥厉声喝道。
这一声暴喝将李简、周本和陈章等将猛然唤醒,几人齐声道:“遵令!”
正在此时,猛然听见北门外传来惊天的震响,杨渥等人循声望去,就见大片烟土升到半天高处,滚滚向四面八方扑去,情状极为骇人。
杨渥面如土色,喃喃道:“江都完了......”
随着江都北门的塌陷,大队大队魏州军身披铁甲,以整齐的队列涌入城内。前排和左右两侧是肩扛大盾的刀盾都士卒,他们掩护着铁甲枪兵和强弩手沿街而行,一条条街巷清肃着城内的抵抗者。整个过程并不快,但却非常稳。
魏州军一直进攻到吴王宫外时,才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两千余名吴军的抵抗,这也是整个内城战斗中吴军唯一的一次结阵战斗。
到了黄昏时分,城内虽然还有不少街巷仍然处于激烈争夺之中,但吴军有组织的大规模抵抗却已经全部扑灭,魏州军统制刘金厚、点检文嗣朔、司马来兴国携军指挥部开进江都,来到吴王宫。
整个王宫都被魏州军控制,宫门前跪着一大批全身绑缚着的吴国文武,打头的,赫然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吴王杨行密的二郎杨渭,也是杨行密属意的吴王继承者。
刘金厚等人直趋内殿,战战兢兢的侍者和宫女们趴伏成一片,在魏州军甲士的刀抢下低声哭泣,宫殿外的西阶下堆积着高高的死尸,看装束都是战死的吴军士卒。
杨行密躺在淦金八合白玉塌上,金丝裹被盖了大半个身子,他的嘴角溢着没有擦干的血迹,脸如金纸,左手无力的耷在床榻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刘金厚似乎在询问,又好像在自言自语:“杨行密?吴王?”他回过头来,看向殿中的魏州军士卒,又扫了扫地上瑟瑟发抖的侍者和宫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极为畅快!
文嗣朔和来兴国也忍不住喜动颜色,双目相视,心中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