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站着的丫鬟闻言,亦不由得面色微变,但到底不曾亲眼目睹,因而听见大太太王氏的话后,仍只站在一旁,只轻声问:“原先不是听说,八小姐跟着先前的六太太回延陵去了吗?”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哪里做得了准。”大太太摇头,眉头紧蹙。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孔变了色,她猛地将手中茶杯往小几上重重一顿,旋即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可走出几步,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顿住,慢了下来。
大太太站在庑廊下,抬头望一望外头的天,蓝的白的,干净得纤尘不染,可她却似乎从那纯净的蓝与白之后,瞧出来了大片隐藏着的脏污,灰蒙蒙的见不得人,就好比老六家的那点子破事,没一点能摊开叫人仔细去看的。
她将手中的帕子揉来搓去,将掌心都揉得微微发红。
想起谢家六爷谢元茂来,她这心里头就忍不住有些犯嘀咕。老太太没拿她当回事,这事半遮半掩,最终也没尽数告知他们,谢元茂跟宋氏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氏又如何能将谢翊兄妹俩都给带走,老六他又为何成了眼下这幅模样。
谜团一个个,堆积如山,叫人翻也翻不过去,想要揭开了外头的那层纱巾往里头探明真相,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知道,这事肯定是说不得,若不然老太太焉能瞒得这般严实。丁点口风不露?
二房那庶出的谢四爷当年没走运,娶了跟淑太妃出身一家的容氏,容家遭殃时。躲也躲不及,硬生生给牵扯了进去,而今仕途难行,夫妻不睦,左不过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混日子罢了。
同长房也几乎彻底断了走动,平素里大门一闭。哪个又认得哪个?
大太太想着,往廊下矮矮的栏杆上一坐。扯着手中的帕子暗暗地想,眼下这谢家,三房已废,二房形同陌路。比来算去,临到最后还是长房撑着场面。
然而长房而今也有些撑不起来这门庭了。
谢二爷进棺材的时候,大太太记得自己心底里还偷偷乐过,她不喜二夫人梁氏,这眼瞧着二爷一家颓了,可不是高兴多过担忧。
至少,没了谢二爷,那也还有谢三爷撑着脸面。
谁知去岁上,阖府大乱。谢三爷叫贼人伤了腿,又不得神医望诊,落下了顽疾。
这般一来。他只得告病归家,暂别了朝堂。
大太太没好气地暗自嘟哝着,“偏生家中还有个蠢妇!”
三夫人蒋氏,最是叫人瞧不上眼,要不是仗着是大老太太的娘家人,就凭她。能成什么事,莫说有了老太太这也没能成事。
府里这处境。本就乱糟糟的百废待兴,这蒋氏还巴巴地去求了老太太,将六姑娘谢芷若从庵堂里接了回来养病。这还不算,她顺带着把老六家那魔怔了的庶女姝敏也一道给接上了马车,带回了府来。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她不由得面露鄙夷,嗤笑一声,起身回了房,随后打发了心腹丫鬟下去,让其将青灯巷有人嫁女的事,在府里大肆散布,定要传到老太太跟三夫人蒋氏耳朵里。
若这出阁的真是谢姝宁,可不能只叫她一个人心闷气短不痛快。
宋氏走时,可连一个铜板也没落下!
那叫人眼花缭乱的嫁妆,吃穿用度,她可还都记在心里久久难以忘怀。若不是老太太几个胡闹,眼下这些个东西,还不都得是谢家的?
她觉得气闷,和衣在榻上卧倒,让人给自己打着扇子,渐渐睡了过去。
天色渐渐晦暗了下来,消息也已巴巴地传进了蒋氏耳朵里。
蒋氏一得了消息便打发了人去青灯巷查探,不多时,被派出去的人就赶了回来,摇头道:“夫人,近不得那宅子,但奴才悄悄问了问住在边上的人家,那户人家搬进宅子的日子,倒同八小姐他们离府时,差不离。”
这便十有八九不会错了!
蒋氏皱着眉头冷笑,捏碎了指尖的新鲜果子。
人人都道宋氏去岁上便离京了,不曾想却一直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呆着。
她呆在那做什么?
看着日渐没落的谢家,她可是笑得合不拢嘴?
蒋氏阴暗地胡乱揣测着,僵着一张脸,问来人:“可知嫁的是何许人家?”
“听说是东城的外地富商。”
“外地富商?”蒋氏闻言,目瞪口呆。
“旁的不知,但送妆铺房的人,的确都是往东城去的。”
蒋氏吃惊极了,嗫嚅着,“这便假不了了,但凡有个官身的,哪个愿意往东城去住。”
东城多的,就是各地聚集而来的富贾,一股子铜臭味。
出手再阔绰,那也只是商户。
她蓦地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冲着底下回话的奴才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知道是嫁去东城的,她心情大好,转身往后罩房里去。
谢三爷厌恶女儿,可人已被接了回来,总得有个安身之处,便将六姑娘谢芷若送去了后头住。平素里,也只有蒋氏每日会去见她一面。再不好,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让人提着灯,须臾便走至了谢芷若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