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许久不曾梦魇缠身,初初醒来的时候,她辨不清梦境跟现实,浑浑噩噩兼之忧心母亲跟哥哥,又想着夭折了的箴儿,夜里总也睡不安生。可后来,母亲活了下来,哥哥也活了下来,她一日日变得安心,这噩梦也就鲜少再做。
甚至于,睡得熟了,一夜好眠,她只睡得香甜,什么梦也梦不到。
然而方才,她却做了个梦中梦。先是周身漆黑不见出路,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跑,好容易以为自己醒来了见着燕淮,哪知却见他浑身浴血,陡然惊醒,冷汗涔涔湿透衣衫。
她平白无故做了这么个梦,怎么能安下心来。
谢姝宁抱着他,许久都不敢松开。
又是半响过去,她只觉自己一动不动的连胳膊都似有些发麻,这才悄悄动了一动从他怀里挪出两分来。
初秋的夜里,已有些凉意。
她一动,才觉身上冰凉凉,蓦地打个寒颤。燕淮便拽着被子往她身上盖,一面将她又拥回了怀里,轻声问:“清醒了没?”
“嗯……”她低低应一声,近乎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长叹口气,“许久不曾做过这般吓人的梦,一时间倒回不过神来。”
燕淮眉头微微一蹙,旋即舒展开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她在担心他的安危,必然不会没有缘由。
燕淮低头看她。面色仍带着些许苍白,可见方才是真的吓得紧。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是在担心七师兄?”
“我不知道……”谢姝宁垂眸。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一回,便是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担心纪鋆别有图谋?应当是担心的。她担心宫里头的局势难以掌控?当然也是担心的……仔细想一想,她挂念着无法放下的事,竟有这许多。
思忖中,她忽然听到燕淮说:“七师兄今夜谈及了太子殿下。”
谢姝宁一怔,旋即坐了起来,攥着被子一角。皱眉道:“太子殿下?”
“正如你我先前猜测的那般,七师兄此番偷偷入京。定然别有用意。”燕淮懒懒靠在床头,面上却没有丝毫慵懒之色,语气平缓却坚决,“皇上的这场病即便是好全了。今后的局势,只怕也不会平稳。”
谢姝宁颔首,眉头不展,忽然忆起一事,不由疑惑地问道:“纪鋆入京,靖王难道不知?”
燕淮摇了摇头,答:“应当是知道的,只是知道的有几分,就难说了。”言毕。他紧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七师兄是个有野心的。我跟他一起多年,即便当时年少,但他的性子素来如此,也从来不会刻意遮掩自己的野心。但今儿个夜里,他说的是太子。”
“靖王府有意辅佐太子登基?!”谢姝宁听他这般说,不禁唬了一跳。
被她攥在手心里的那一角被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像块帕子似的快要被她给揉碎。
她跟燕淮早在这之前就暗暗思量过纪鋆入京的目的。左不过是瞧中了皇上不对劲,有意皇位罢了。
向往权力,向往那张椅子,向往九五之尊的身份,都实属人之常情。所以这回若纪鋆所言的是这件事,那他们并不觉奇怪。可纪鋆说到了太子殿下?燕淮的话没有说全,她也只是猜测。谢姝宁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他。
燕淮便笑了笑,只是笑容不似往常,隐隐约约带了两分苦涩。
他说:“照七师兄所言,靖王府的确有意扶持太子即位。皇上昏庸,这天下合该换个君主,由太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靖王府愿鼎力相助。”
谢姝宁听着,眸光微闪,“你不相信。”
“我想信。”燕淮颊边笑意愈加微弱不显,“可我的确不相信这话。”
谢姝宁看着他,回忆起前世靖王府的消息,可记忆寥寥,她只记得那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庆隆帝仙逝后燕淮掌权,靖王不忿要夺权最后却不了了之,然而便是那件事,她也从来没有闹明白过。
而今想来,难道是因为燕淮跟纪鋆是旧识?
说来也是境况大不相同了。肃方帝昔年还是他的端王爷,庆隆帝日渐老迈之时,他的身子状况也渐渐变得不大好。但那时绝不同于今日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只是病了,病得越来越厉害。但坊间一直都有传言,昔年端王爷会变成那样,乃是因为燕淮对其暗下了杀手。
毕竟端王若在,这天下是谁的,还得两说。
所以燕淮掌权之际,端王未动,远在南边的靖王却动了。
她如今细细想来,似乎隐约间终于明白了靖王的心思。
靖王若只是一味想要那张椅子,早就可以动了,根本不必等到庆隆帝薨了,十五皇子形如傀儡被推上皇位后,他才动了身。便是如今也是一样,若他早就有意,即便当年是因为不得不退才避去南边,在庆隆帝去世端王爷顶着弑兄的名头登基时,他也早可行动。
然而他一直没动,一直一直都没半点不同的声音。
直到现在,肃方帝昏庸无道暴虐的名声渐渐传远,民心动荡,纪鋆忽然入了京。
谢姝宁不能不去想,皇位对靖王而言,可有可无,可他心中自有一把标尺,让他对眼下局势进行衡量,该不该插手,要不要插手。
他也许,只是见不得肃方帝这般不成样子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