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文阁这边,焦守和刘瑗默默垂首,屏着呼吸,连大气也不敢透;皇宫入夜后按例要落锁,但若遇大事,大臣的奏章还是可以通过一扇专用的小窗递进宫来,而且这种紧急奏章一但递进来,是必须快速送给皇帝批阅的。
此刻赵煦手上拿着的,就是章惇几人通过紧急通道递进来的供词和草诏,张士良的供词明确无误地写着,前崇庆宫内侍陈衍,勾结司马光、吕大防等人,欲行谋逆之事,供词上有张士良的亲笔画押。
而草诏上,历数宣仁太后的种种罪行,一件件,一桩桩,勾起了赵煦所有的旧恨,他真的很恨高滔滔和元祐党人,这些人不但毁了他父亲的新政,还把屎盆扣到他头上,竟然说是他毁掉了自己父亲毕生的心血。
这些人九年来把他当作牵线木偶,从九岁到十八岁,从未把他当皇帝看过,高滔滔致死不放权,元祐群臣没有一个为自己说过半句公道话,在他们眼里,高滔滔才是皇帝,而自己,不过是他们用来堵天下悠悠之口的摆设。
想起高滔滔无理斥骂自己的娘亲,而自己的娘亲磕头不起,凄惶无助的情景,更是让赵煦悲愤填膺。
而这些人,把自己当九年摆设之后,竟然还想废掉自己!
赵煦无声地拿起御玺,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份草诏上,真的要盖下去吗?
这一盖,大宋将掀起何样滔天巨浪……
就在赵煦犹豫不决之时,宝文阁外传来沸腾的人声,向太后衣衫不整,哭喊着冲进殿来,扑到御案上呼天抢地的诉道:“官家啊!你怎能听信谗言,而不顾天下万民的感受?宣仁太后在时,我每日在崇庆宫侍奉,天日在上,宣仁太后何曾有过废立遗言?
此刻我已就寝,猝闻此事,让我心悸不休,肝肠欲断,当初宣仁太后待官家甚厚,先帝驾崩之时,斥退雍王、曹王,执意立官家为帝,尚是官家连宣仁太后都狠心追废,不如直接赐我一条白绫,老身就吊死这宝文阁倒也干净……”
向太后泪如雨下,她不是装,是真的心悸不休,是真的凄惶难定;赵煦这御玺一盖,就跟判了她死刑没什么差别了,她一声声地大哭着,诉说不休,跟来的宫女太监跪倒一地,跟着低泣不已,场面惨惨惶惶。
向太后的话不但没能打动赵煦,反而让他心里更加反感:你当初每日侍奉崇庆宫,太监陈衍窃掌国器数月难道你会不清楚?为何你不加以规劝?你与宣仁太后狼狈为奸,一再打压我娘亲,就算宣仁太后有废立遗言,你会告诉我?
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拿宣仁太后来压我?从宣仁太后致死不放权的行为来看,当初她斥退雍王、曹王,执意立九岁的自己为帝,并不是宣仁对自己有多好,不过是见自己年纪小便于控制,让她有机会垂帘听政而已;
若她真是为了我好,为何我大婚后不撤帘还政?为何直至病死都不放权?
想到这些,赵煦脸上阴郁异常,正要开口让向太后回宫休息,殿外又跌跌跌撞撞地奔入一个人,赵煦一看,不是自己的娘亲是谁?
只见朱太妃同样衣衫不整,惊慌失措,一进殿便惶然哭道:“官家啊!宣仁太后她可是你的大妈妈呀!你怎能追废她于地下?你若执意这么做,让我还怎么活呀……”
面对向太后的哭泣,赵煦可以充耳不闻,但面对自己这个柔弱的母亲,赵煦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朱太妃一生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被人说三道四,现在赵煦要追废宣仁太后,向太后必然也将受到连累,天下人会为怎么看待她这个做娘的?
还不都得说是她在背后指使,让儿子追废宣仁,降罪向太后,好让她这个做娘的能坐上太后高位,若是真背上这样的污名,她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这就是朱太妃心里的顾虑,赵照看她一声声地哭诉着,心便慢慢软了下来,自己欠这个娘亲的太多,又何忍心让她再背负污名?
向太后一见这般情形,她哭便小了很多,悄悄地向后退了退,把朱太妃让到前面来,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若说这个天下还有谁能劝得赵煦回心转意,非朱太妃非属!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朱太妃就是这样的可怜人,她根本不知道追废高滔滔的意义所在,她只知道不能让人说三道四;
高滔滔、向太后当初待她如何刻薄,她就认为是理所当然,因为高滔滔是婆婆,向太后是大妇。
她根本不知道政治的本质就是你死我活;
她根本不明白赵照一但驾崩,她面临的将是怎样凄凉的下场;
这一刻她竟是声泪具下的劝着赵煦!
本就有些犹豫难决的赵煦,最后黯然一叹,当着朱太妃的面,将追废高滔滔的草诏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