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又转向陆登尸首,见他依旧如生前一般怒目而立,便对着他,再拜几拜:“陆先生,某家决不绝你后代。把你公子抚为己子,送往本国,就着这乳母抚养。直待成人长大,承你之姓,接你香火,如何?”
他话音刚落,只见陆登身子仆地便倒。
金兀术心下恻然,将那小婴孩抱在怀里。小婴孩本来哭啼不休,被他一逗弄,咯咯笑起来。他大喜,转向那战战兢兢的奶娘:“小公子取得名不?”
“回大王,小公子大名陆文龙。”
“陆文龙?好名字。小子,今后你就叫陆文龙,长大也如你爹爹一般,做个英雄好汉。”
他将小孩交给奶娘,心里一筹划,下一站,应该攻打柏林城了。柏林守城将领是岳鹏举。正是自己必须铲除的宋国二人之一。
想到岳鹏举,不由得又想起花溶,再看看已被装殓好的陆夫人,心里更觉惆怅,若娶妻如此,又一生何求?
忽念及那个敌国女子,侥幸逃出金营后,生路又在何方?又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心里很是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放她离开。可是,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哪有娶宋女为妻的道理?他微微有些失神,转过头再看时,陆夫人的棺木已经被抬了出去。
不几日,金兀术率军进犯柏林城,陆大人夫妇之死的消息也传来。
花溶只悔当初下手不利索,要是杀了金兀术,何来如此麻烦?可是,忽又想起他的好,想起他在金营对自己的优容和宽待,忍不住自问:如果有一天战场相见,真的不是他杀自己,就是自己杀他么?
岳鹏举见过陆大人一面,对他印象深刻,现见他自杀殉国,很是伤感。但为今之计,是抵挡金兀术的进攻。他已经几番和金兀术交手,但规模都很小,实难判出太大的胜负,听得金兀术厚葬陆大人夫妇,暗道这人好生厉害。又想起姐姐落入他手里,此人不但不趁机谋害,反倒装醉放人,其人做派实在很有君子之风。
因为如此,倒更不好对付。
可是,岳鹏举隐隐地又有些兴奋,仿佛那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有时,敌人比朋友更值得尊敬。
他当即召集军事会议,全程花溶都在场,不时补充一些意见。最后决定率兵到黄河边上的李渡口,迎战金军。
出战前夕,花溶来到马厩,一遍一遍地洗刷“金塞斯”。
岳鹏举来到她身边,提起一桶水,调和了一种祛除颜料的药水。他接过刷子帮她刷,刷了两遍,隐隐就见马额头上的“王型”,大赞一声:“好马,真是好马……”
“这马叫金塞斯,是金国第一名驹,为金兀术所有,我逃走时偷的。我怕人家认出来被追踪,就将它染成了这个样子……”她皎然一笑,“没想到有一天能和金兵交战,我就骑上这马,挫挫他们的锐气……”
“好。”
三日下午,岳鹏举的军队在李渡口寨西列阵,向金军挑战。他命令部将张弦指挥1500人在前,自己统一千人携带辎重之类在后。
按照金军的部署,金兀术拐子马为右翼,汇合后的宗望为左翼。这也是临返上京前,金军的又一次大规模协同作战。
张弦按照部署,挑选了几名厉舌狡辩之兵,在阵前叫骂。
宗望行军多年,从不将宋军放在眼里,站在寨上的一个望楼观察敌情,见一向软弱的宋军居然主动挑战,嗤笑一声:“不料竟有南蛮自来送死。”立刻就命千夫人阿鲁登应战,要“杀南蛮一个片甲不留”。
阿鲁登是宗望部下四名千夫长中最勇猛善战的一人,他当即率领八百铁骑出寨,向宋军猛扑过来。张弦按照岳鹏举的部署,指挥军士将战车推到阵前,每辆战车前都装有一块木板,其上密布一尺长的铁刃。待敌骑距离阵前约二百步时,首先由50辆床子弩车发射箭弩,金军约有20名骑兵被又粗又长的弩箭贯穿重甲,倒地毙命。这自然不能阻挡敌骑的奔冲,金军距离阵前约150步,宋军中三百名神臂弓手向敌人攒射,距离百步之内,普通的弓弩开始向敌人攒射,三十辆炮车也向敌人抛射炮石。金军冲到阵前,又遇到战车的阻截,不能突入敌阵。
金军第一回合冲锋完全失败,两百多名骑兵横尸宋军阵前。
宗望在楼上看得分明,吃了一惊,立即令另一名千夫长谷烈:“你抄左翼,阿鲁登抄右翼,定能取胜。”
用左右翼骑兵向敌人迂回侧击,是金军最常用的战术,遇到宋军,至今从无败绩。当下,二人率兵阵后迂回时,宋军原先的方阵立即变成原阵。金军的第二次冲锋又告失败,折损了三百多人。
宗望再也无法在楼上观战,再命其他两名千夫长商议,谷烈说:“我率兵绕出南蛮军阵,方知此后另有一阵,乃其辎重所在,不如先攻后阵,焚烧他们的辎重,然后再围前阵。”
宗望点头称是,立刻命令二人插入宋军两阵之间,阻截增援;自己亲率一军迂回侧击,攻宋军后阵的西北。
宋军后阵虽由岳鹏举亲自指挥,但精锐已在张弦处,这里只用粮车之类围绕布阵,普通弓弩根本无法抵挡金骑的冲击。在三面夹击下,虽然步兵拼死抵挡,但情势也越来越危急。
当战斗进入白热化时,宗望一军的侧后突然出现一支宋军,两面绛红旗,上面用黑丝线秀了一个大大的“花”字。为首竟是一员女将,修眉秀眼,面似银盘,头戴一个莲花冠,身披铁甲,坐下赫然竟是大金万里挑一的名马“金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