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在隆冬时节,一盘小麻条鱼冻,就上半瓶山芋干老酒,外加一碟盐豆子,一对老哥俩或许就会刮拉出许多掏心窝子话来。”
“那种感觉……现在好久没有过喽!”
鲁善工一连吃下几条,果然入口即化,鲜美异常。小杂鱼也有春天,纪如烟又端上一道菜,自己也坐下,笑道:“清明挂刀,端午品鲥!”
“咦?居然是鲥鱼!”
纪华诚眼前一亮,笑道:“人生三恨事:恨红楼未完,恨海棠无香,恨鲥鱼多刺。”
“好久没有吃过鲥鱼,还记得上次吃应该是在我下放插队的农村考入大学,堂叔为表示庆贺,特意托人从江边渔业社的船上买到一条两斤重的“出水船鲥”。”
纪文峰示意鲁善工先夹一块,自己也赶紧夹起一块,感叹道:“当时清清楚楚记得花了九元六毛钱,相当于五分之一的工资!”
鲁善工好奇打量着所谓稀少的鱼,长尺余,乍看有点像鲢鱼,但头尖、尾岔大,通体银鳞闪光,滑润如玉。
“堂婶做的是带鳞的清蒸鱼,配以笋片、香菇,撒几茎嫩葱,端的是丰姿绰约,清妙可人。浸透脂肪的鳞片,入口稍嚼即化,那时肚子里极清寡,对腴美丰润的滋味感受尤深。唯雪白细嫩的肉中,有极多毛刺。”
纪文峰把鱼肉慢慢放进嘴里,仔细品味道:“鲥鱼脂肪一半在鳞下,剖洗并不去鳞,烹熟后,鳞片半溶,油脂渗入肉中,极其腴美。”
“生长在海中,每年春夏之交游回长江产卵,如候鸟一般,游入江中的鲥鱼一心赶路,顾不上觅食,全靠消耗体内积蓄的脂肪。”
“行至镇江、金陵、芜湖一带江面,最是鲜肥,若再往上,由于消耗过度,味道就要差得多。这就是老饕嘴里讲的:谷雨见鲥鱼。”
纪如烟帮三个人清理完盘子后,嫣然一笑道:“自梅尧臣有《时鱼》诗后,江南文人骚客皆以食鲥为时尚。就像现在吃螃蟹讲究的要跑到阳澄湖去吃一样,已经是附庸风雅的品牌效应。”
“明清乃至民国时期,有身份的雅人文士,清明前后在江边现捕现吃,吃完后还要面对江上清风明月和笙箫鬓影,品茗观涛,大发诗兴。”
“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分付厨人休斫尽,清光留此照摊书。”
“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
说完把盘子里的颧骨夹起来,放在鲁善工盘子里,看着纪文峰狡黠道:“贵客临门,这才是书香门第的待客之道。”
“你……”纪文峰刚要伸出去的手只能缩回来,无奈道:“哎,女大不中留啊!”
纪华诚哈哈大笑,指着骨头跟鲁善工道:“一根香骨四两酒,一会你要多喝两杯!”
鲁善工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文人美食家沈宏非曾经说过:鲥鱼之鲜美不仅在鳞,而且是一直鲜到骨子,所以每一根刺都值得用心吮吸。
准确地说,值得用心吮吸的不是鲥鱼的刺,而是颧骨。渔民称之为香骨,是越嚼越香,越嚼越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