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孟祈没想到自己母亲是与人私奔了,但这私奔却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且若香橼说的是真的,当年母亲也是为了他和凌家满门才委屈自己的,心下便有所松动,只是说出口的话依然冷冰冰的,毕竟十几年的心结不是因香橼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那人再权势滔天,能让人想生生不得,难道竟还让人想死也死不了不成?还有,别说什么弟弟不弟弟的话,临州广平侯府的二少爷才是我弟弟呢,你家主子腹中的孽种算我哪门子的弟弟……”
话没说完,已被香橼白着脸急急打断:“哥儿还请慎言,这样的话可不是哥儿能说的,让主子和我听了去还没什么,若是让……旁人听了去,便是主子也未必能保得住哥儿!”
心里更是着急,本来皇上同意娘娘来见元哥儿已经是娘娘哀求了好些时日,最后更是将腹中的孩子拿来做了威胁,软硬兼施才得来的结果,皇上为此气得都好几日不来看娘娘,只歇在乾元殿了,若再将元哥儿方才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娘娘都未必能保住他的性命,元哥儿不知道大殿外面有皇上的人,她香橼却是知道的,一旦方才的话被他们中的哪一个听了一耳朵去,让皇上知道元哥儿竟指责娘娘当初为何不去死,并且还骂娘娘腹中的龙胎是‘孽种’,元哥儿哪里还能有命在!
凌孟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当年胁迫自己母亲的人非富即贵,可依然没往对方竟是当今皇上上去猜,听得香橼的话,因冷笑道:“那你就去告诉你现在的男主子我方才都说了什么,看他敢不敢要了我的命去,他敢做难道还怕人说不成,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也没有王法了!”
香橼闻言,两颊越发的惨白,正待再说,不想凌孟祈已先道:“且不论你方才说的当年所谓的苦衷是真是假,你家主子背弃了凌家,让凌家蒙受了奇耻大辱却是事实,我也不想再与你们废话,我现在就赶回临州,去向我父亲禀明事实,磕头赔罪去,不管他原不原谅我,我都会用我自己的后半辈子来为你家主子恕罪,谁叫我前世不修,今生托生在了这样一个娘的肚子里呢?”
凌孟祈说完,便大踏步往外走去,急得香橼忙忙张开双手挡在了前面,“哥儿你不能回去,不然后果绝非你能承担得起的,你一定会后悔的,求哥儿就听我一句罢,难道我还会害哥儿不成?”
“让开!”凌孟祈却一个字也不想听,绕开香橼便要继续往外走。
香橼不屈不饶的又挡在了他的前面,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哥儿求你就听我一句罢,我真是为了你好,我们主子如今身在京城之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为什么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她如今的身份是有多见不得光?”凌孟祈报以刻毒的冷笑,“原来抛夫弃子一场,得来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下场!”
一旁一直哀哀哭泣着的罗贵妃听至这里,她本就身娇体弱,如今又怀着身孕,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重话?竟禁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香橼见状,唬得魂飞魄散,忙上前将她半抱在怀里,急声叫道:“主子,您怎么了?您醒醒啊,您不要吓我啊……”若主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上必定勃然大怒,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到时候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一连叫了几声,又壮着胆子掐了罗贵妃的虎口半晌,仍不见她醒来,香橼吓得涕泗横流,只得继续哀求一旁的凌孟祈,好在他虽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施以援手,但见罗贵妃晕了以后,到底没有再坚持离开,“求哥儿帮忙叫醒主子可好,再这样下去,我怕主子真不好了……”
凌孟祈到底不是那等真正冷血无情之人,何况晕倒的人纵有千般不是也给了他生命,因抿着唇蹲下身,帮香橼掐起罗贵妃另一边虎口来。
他可不像香橼是女子力气小,且终究碍于主仆之分不敢对罗贵妃下太狠的手,是以他才一掐,罗贵妃便吃痛悠悠醒转了过来,醒来先是急声问香橼:“元哥儿是不是已经走了?”及至看见凌孟祈还在后,才松了一口气,破涕为笑道:“元哥儿,你还在,我真高兴……”
凌孟祈一见他醒过来,便立刻站起身来,恢复了方才冷冰冰的样子,道:“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说完再次往殿外走去。
香橼现下还不敢松开罗贵妃去拦他,只得急声向罗贵妃道:“主子,您快叫住哥儿,要不然就将主子现下的身份告诉哥儿罢?也生得哥儿真回临州去将主子在京城的事一说,到时候皇……老爷一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罗贵妃惨白着脸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本来还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现下身份,怕知道得越多便对儿子越不利的,现下也顾不得了,赶在凌孟祈走出大殿之前有气无力的叫道:“元哥儿你听我说,你真不能回去,否则凌家满门都性命难保……我如今是当今皇上的贵妃,若是我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别说凌家满门,我怕我连你都保不住……”
母亲竟是当今圣上的贵妃,这么说来,当年那个胁迫母亲的权势滔天的男人就是当今圣上了?!
凌孟祈闻言,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难怪母亲能指使得动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他之前还在想,以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今时今日在京城的地位和辈分,犯得着听他母亲的指使,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制造一个机会让他们母子相见吗,敢情老国公爷夫妇看的竟不是他母亲的面子,而是他母亲背后那个男人的面子!
桌布后面的陆明萱也半晌回不过神来,不是说罗贵妃是今上生母罗太后的娘家侄女,当年今上一见钟情之下便纳了她为妃,待其生了四皇子后,便升了其为贵妃,这么多年下来一直盛宠不衰吗?想不到后者竟是被他谋夺臣妻硬抢来的,这要是传扬开来,今上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这也就难怪罗贵妃当年不得不抛夫弃子的跟今上走了,被这样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惦记上了,她除非真能做到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任何自己在乎的人的命,否则除了屈从一条路,她的确别无他路,——由此可见,有时候一个女人生得太美了并非幸事,反而有可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念头闪过,耳朵里又传来罗贵妃娇弱的声音,陆明萱忙凝神细听:“我知道你恨我,我本来也不想打扰你的生活……生而不养,我哪来的那个脸去见你?可我这些年是日也想你夜也想你,想得都快发疯了,你若一直在临州,山高水远的,我知道自己想了也白想也还罢了,偏你又来了京城,偏又被我无意知道了,想着我们母子已经近在咫尺,叫我如何能忍住不来见你一面?现在我又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都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以后我们娘儿俩再也不分开了,我一定把这些年亏欠你的都十倍百倍的补偿你,再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你道好是不好?”
凌孟祈闻言却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旁灯架上跳跃着的长明灯们,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罗贵妃见状,只得又强笑道:“我记得再过十来日便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了,我给你做了两套衣裳,今日一并带来了,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要不要现下试试,若是不合身,我也好知道怎么改不是?”
这次凌孟祈终于开口了,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都不问一句我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呢?”
见罗贵妃一脸的僵硬,久久都不说话,他反倒笑了起来,挑眉道:“当年你所谓的受人胁迫逼不得已,其实也不全然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你心里其实也是很愿意跟那个人走的罢?这么长的时间里你对我父亲一句不问不说,你离开时,我还不到两岁,可四皇子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也就是说,你才离开不久,便有了他,你这样像是受人胁迫逼不得已的吗?你还是别侮辱了‘受人胁迫、逼不得已’这两个词语的好!”
罗贵妃被说得满脸的羞愧,红着脸又要落泪,见凌孟祈满脸的讥诮,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声若蚊蚋的辩道:“我没有骗你,我当年真是逼不得已的……”
但却反驳不了凌孟祈那句‘你心里其实也是很愿意跟那个人走的罢?’,毕竟就像凌孟祈说的,今上就算再权势滔天,能让人想生生不得,难道竟还让人想死也死不了不成?“烈女不是二夫”,不管怎么说,她抛夫弃子,琵琶别抱都已是不争的事实,不是她自辩几句能改变得了的!
倒是香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为罗贵妃帮腔道:“主子当年真是逼不得已的,别人甚至自己的性命主子都能不顾,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儿也白丢了性命……更何况,当年大爷乃夫人年近三十方得的凌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自小便被阖家上下捧凤凰蛋般的捧大,偏主子在家是最小的女儿,一样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一开始两人蜜里调油的也还罢了,时日一长,矛盾便渐渐都出来了,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每每将主子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这些还都是小事,最让主子不能忍受的,是大爷在主子怀了哥儿后,还时常惹主子生气,有一次甚至对主子动了手,之后更是一连两个月都歇在通房屋里,害主子一气之下差点儿就落了胎,偏夫人还护着大爷,总说是主子不贤……几次三番的,叫主子如何能不心冷,哥儿不妨也站在主子的立场为主子想想?”
“所以你的意思,”凌孟祈冷笑一声,悲愤道:“你家主子之所以会抛夫弃子,都是我父亲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好,就算她与我父亲性子不合,过不到一处,那我呢,我有什么错,是我要她将我生到这世上来的吗?她既生了我,就该承担起一个母亲应当承担的责任才是,如今她一点责任没尽到不说,反倒害我因她的缘故,这些年在广平侯府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几次三番差点活不下去,最后更是被放逐到了京城寄人篱下……她如今还想享受为人母理应享受的权利,凭什么,就凭她生了我?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香橼被问得无言以对,在这整件事中,凌孟祈的确是最无辜又受害最大的,他心里有再大的怨都是理所应当,他不认自家主子做娘也是理所应当,她们又如何能强求,何况这种事是强求就能求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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