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陆明萱与陆明芙去请示陆老夫人她们此番家去能否住到小弟弟满月后再回来时,果然就被陆老夫人给驳回了,不过却不仅仅是因为她老人家觉得这样的事二人该尽量回避,还因为陆中显下午打发了人来,“大夫说了此番你们太太生得虽顺,却也吃了大亏,若不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怕将来留下病根儿,你们父亲的意思满月就不宴客了,待小哥儿满百日时再大办一回,到时候你们太太身体也已恢复了,小哥儿也大些了,不怕人多将他吓着了,所以让你们此番家去小住个三五日的也就罢了,待你们小弟弟百日宴客前,再接你们回去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不迟。”
听得父亲都这么说了,姐妹两个心下虽有些遗憾此番不能家去待太久,但也只能应道:“既是如此,但凭老夫人和父亲吩咐。”
陆老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让双瑞去取了一副足有九两九重的赤金长命锁来,笑道:“这是我赏给你们小弟弟的,你们带回去给他,也算是我作伯祖母的一点心意。”
姐妹两个忙道了谢,见陆老夫人歇息了一下午仍不减疲惫,遂辞了陆老夫人,回了空翠阁。
次日一早,姐妹两个便坐上了家去的马车,陆明萱昨儿夜里仍没睡好,如今马车一摇一晃的,便禁不住困意上来,靠在丹青身上打起瞌睡来,陆明芙却精神极好,一路上说个不住:“也不知道小弟弟长得像不像你我?照理我们是他的亲姐姐,他也该有几分像你我才是……如今爹爹总算是有后了,看族里那些个心术不正的以后还敢不敢三不五时的来咱们家大放厥词……虽说不是我娘和你娘亲生的,总是爹爹的儿子,以后四时八节的,我娘和你娘也算是有个供奉香火的人了……”
见陆明萱一开始还附和自己两句,后来便一个字都欠奉,只管打自己的瞌睡,陆明芙不满意了,探身上前掐了陆明萱的鼻子一下,不满的嗔道:“瞧你困成那样,昨儿夜里莫不是做贼去了?”
陆明萱鼻子吃痛,差点儿连眼泪都出来了,只得直起身来,道:“姐姐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春困秋乏夏打盹’,如今已是夏日了,我瞌睡多一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陆明芙撇嘴道:“不知道哪听来的歪理……你既知道如今已是夏日了,怎么还穿高领的衣裳,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对了,不说我还不觉得,一说我才想起好像昨儿你上午和下午也都穿的高领的衣裳,你就不热吗?”
陆明萱今日穿了件葱绿四喜纹交领妆花褙子,自脖子以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岂有不热的,但她脖子上前夜被凌孟祈掐过的痕迹还很分明,她哪里敢将其露出来,因笑道:“心静自然凉,我并不觉得热啊……对了,也不知道太太的母亲可已家去了?若还在咱们家,待会儿回去后,咱们该给老人家磕个头去的。”
“若还在,我们自然该去磕头。”陆明芙点点头,“只咱们该如何称呼她?是叫外祖母还是老娘?”
到底顺着陆明萱的话将话题给岔开了,陆明萱方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暗暗烦恼起来,自己脖子上的痕迹只怕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消不了,总不能这么长的时间里自己天天都穿高领的衣裳罢?到时候只怕就不止陆明芙一个人动疑了,看来家去后得让丹青找机会出去一趟,买点什么药膏来搽搽才好。
一时马车抵达陆家,早有陆中显得了信儿等在了大门口,不待马车停下,已大步走了过来,笑道:“今儿个倒是快,我还以为你们得午时才能到呢。”
陆明萱与陆明芙见父亲穿了身鸦青团花纹的直裰,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似的气色不知道有多好,也禁不住满脸的笑,上前屈膝给陆中显见礼:“爹爹!”
被陆中显一手一个搀了起来,笑道:“快进去,你们太太也一直念叨着你们呢,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陆明芙忙问道:“小弟弟呢,他可还好?长得像谁?像不像我和妹妹?”
陆中显笑道:“都说长得像我,不过我是一点也瞧不出来,倒是你们太太说长得挺像你的……你们是不知道,他才生下来没两个时辰便睁开了眼睛,稳婆说别人家的孩子不过上个三五七天的睁不了眼,哭起来声音不知道多洪亮,屋顶都能被他掀翻,光你们太太一个人的奶还不够,又特意请了个奶娘回来才够他吃,小胳膊小腿儿的不知道多有力……”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
听得陆明芙直笑,一边应着陆中显的话,一边还不忘与陆明萱炫耀:“听见了吗,长得像我呢,不过你也别沮丧,我可是你们的长姐,第一位弟弟自然该长得像我,等太太将来再添第二位小弟弟时,就该长得像你了。”
陆明萱并不说话,只是抿嘴微笑,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她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小弟弟自然不可能长得像她,可爹爹却待她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她上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福,所以上天才会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感受现下的温馨与幸福。
父女三人说笑着,很快抵达了正房,戚氏身着月白中衣,额上勒着一条石青色的抹额,正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由小桃服侍着吃酒糟鸡蛋,一瞧得陆中显领着姐妹二人进来,便放了碗,笑道:“我还是过年时见过两位姑娘,不过几个月不见,两位姑娘却越发出挑,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陆明萱与陆明芙忙屈膝给她见礼,礼毕见她面色有些苍白,比往常明显添了一二分病容,忙关切的问道:“听说太太此番吃了大亏,如今可好些了?”
戚氏见问,笑道:“将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经好多了,两位姑娘且不必担心。”说完吩咐一旁小桃,“你去瞧瞧哥儿可醒了,若醒了便让老娘抱了他过来见过两位姐姐。”
小桃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领着一个五十来岁,身材瘦削面带苦相但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裳也干干净净的老妪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红福禄寿缎面的襁褓。
陆明萱与陆明芙便知道老妪是戚氏的母亲了,虽满心都想立刻看小弟弟,到底还是强忍住了,先上前屈膝给戚氏的母亲见礼:“见过老娘,这些日子有劳老娘照顾太太和小弟弟,我们姐妹感激不尽。”
戚氏的母亲早已听女儿说过两个继女非同一般了,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然被姐妹两个通身的气派给震住了,片刻方回过神来,有些局促的笑道:“原是我该做的,当不起两位姑娘的感激。”说着,将孩子递给小桃,捋下腕间一对银镯子姐妹两人一人给了一个,红着老脸道:“我没什么好东西,便有两位姑娘也未必能看得上眼,还请两位姑娘不要嫌弃粗陋,且拿着赏人玩罢。”
那银镯子不但细,且一看就有年头了,都微微有些发黑了,平心而论陆明萱与陆明芙的确瞧不上眼,但难得的是戚老娘的一番心意,于是都笑道:“看老娘说的什么话,老娘爱惜我们才赏我们东西,我们若还嫌弃粗陋,也未免太过不知好歹了。”
戚氏在一旁笑道:“娘您很不必说这些个客套话,两位姑娘都不是那样的人。且让两位姑娘瞧瞧小弟弟,说来这还是他们姐弟三人第一次见面呢!”
戚老娘忙道:“对对对,两位姑娘还没见过哥儿呢,瞧我,只顾着高兴,竟忘记这一茬儿了。”又自小桃手里接回孩子,献宝一般捧到了陆明萱与陆明芙面前。
就见小家伙生得白白胖胖的,尤其一双眼睛黑葡萄一般,果然与陆明芙生得有几分相似,难得的是一副精神极好的样子,瞧着竟不像是个才出生十来日的孩子,一见两个姐姐看他,他便也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两个姐姐,把姐妹二人稀罕得直嚷嚷:“他在看我们,他在看我们呢,他一定知道我们是他的亲姐姐,所以才会一点也不认生!”
戚氏闻言,本想说刚出生的孩子,其实眼睛根本看不清东西自然更不会认生,但见姐妹二人高兴成那样,陆中显也在一旁满脸笑容的说:“那是,不然怎么会有‘血浓于水’的说法儿,他这是知道你们与他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呢!”
看了孩子一会儿,陆明芙忍不住满眼希冀的看向戚氏问道:“我能不能抱抱小弟弟?”
戚氏笑道:“怎么不能,自己的亲弟弟大姑娘爱抱多久便抱多久,就怕到时候大姑娘嫌手酸呢。”
陆明芙闻言,忙喜孜孜的抱过了小家伙,只不过她从未抱过孩子的人,一开始哪里会抱,戚老娘便在一旁指点她,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方会抱了,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乱七八糟的与怀里的小家伙说着话儿:“弟弟,我是你大姐姐哦,将来待你长大以后,大姐姐给你做衣裳穿,教你识字读书好不好……”
陆中显与戚氏一直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姐弟,眼里的温柔都快要漾出水来。
看在陆明萱眼里,欢喜之余,却禁不住生出了几分伤感来,前世她那薄命的孩儿若能来到这个世上,必定也如小弟弟这般白胖可爱,她也必定如戚氏此时这般幸福与满足罢……不能想了,昨日种种昨日死,自己既已获得了新生,就不该再拘泥于上一世的种种,那样除了让自己伤心难过以外,什么好处都没有,至于她那薄命的孩儿,她相信上天既连她都肯庇护,自然更会庇护无辜的他,指不定他如今已再世为人,正享受着父母亲人的疼宠与爱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