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陆二夫人便已以这般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屋内众人都惊呆了,还是陆中景颤声一声声叫着陆二夫人的名字:“贞娘,贞娘,你醒醒,你别吓我啊,你醒醒……”
并外面一直被福慧长公主的奶嬷嬷和贴身女官们箍制住并拿帕子堵了嘴,只听得见里面发生什么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惠妈妈听得不对,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箍制住她的两个女官,然后拿下堵住自己嘴巴的帕子,猛地冲进了屋里,看清了屋里的情形,立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夫人,您怎么就这么傻呀,您怎么就不等等老奴啊……”
才叫众人相继回过神来,老国公爷正待发话,不想福慧长公主已先白着脸语气里满是嫌恶的道:“贱人果然是贱人,活着时恶心人便罢了,如今连死也要恶心人,陆家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这样一个搅家精儿媳,万幸已经死了,不然将来指不定还会兴什么风做什么浪呢!”
虽被陆二夫人满头血污,死不瞑目的死状吓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不过福慧长公主心里却是真的庆幸,幸好贱人已经死了,幸好自己不必再面对她那瘆人的目光,至于她死前发的毒誓,至多她立时便使人去请得道高人做法将其镇压住了便是,她可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天生就有神灵护体,贱人死前斗不过她,难道以为死后就能斗得过她了吗?
福慧长公主话音刚落,便换来陆中景与惠妈妈不约而同的怒目而视,陆中景更是难得生硬的道:“死者为大,还请长公主多少积点口德罢,曲氏再不好,也与搅家精沾不上边儿,倒是长公主您自己,难道连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这种时候,是没有惠妈妈说话余地的,但惠妈妈看向福慧长公主的目光却是丝毫也不遮掩其敌视与仇恨,让福慧长公主似是又看到了陆二夫人临死前那瘆人的目光一般,当下背脊又禁不住发起麻来,遂将怒气加倍发到了陆中景身上,冷笑道:“陆中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本宫这般说话,难道你以为驸马叫你一声‘二哥’,本宫跟着叫你一声‘二伯’,你便可以在本宫面前摆长兄的架势了?也不看看你一个贱婢生的小妇养的配是不配,信不信本宫立刻治你的罪……”
话没说完,老国公爷已沉声道:“长公主说谁是贱婢生的小妇养的,听长公主这话的意思,就跟您自己是中宫嫡出似的,难道先帝竟什么时候将宋昭仪册为了中宫不成,怎么我们都不知道?还是宋昭仪生前一直有觊觎中宫的心,不然便是长公主有这个心?还请长公主慎言,须知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
当着他的面儿就敢骂他儿子是‘贱婢生的小妇养的’,只怕背着他还不定怎生作践二儿子一房呢,也就难怪二儿媳会走上今日这条路了!
福慧长公主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既是羞的更是气的,老国公爷为了一个畏罪自杀的前庶出儿媳,竟这般当众羞辱自己这个公主嫡出儿媳,实在是太过分了,是,她的确不是中宫所生,可她一样是公主,更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她母妃宋昭仪亦是出身名门,又岂是陆中景的姨娘能相提并论的,给她母妃拾鞋尚且不配呢!
——她却不想想,陆中景的确不是陆老夫人所生,可一样是老国公爷的儿子,老国公爷待其也不是不疼爱看重,她如今却当着老国公爷这个做父亲的面便羞辱起他的儿子来,老国公爷不生气才真是奇了怪了!
只是福慧长公主生气归生气,见老国公爷面沉如水,却是不敢有二话,只得悻悻的偏过了头去,没有再说。
老国公爷见状,方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转而一一扫过屋内其他人,一边扫一边沉声说道:“曲氏虽有错,但正如老二所说,一来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小五如今仍活得好好儿的,二来她也是因心疼儿子的死犯了糊涂,虽其罪当诛,然其情可悯,况她如今也已自绝了,人命关天,死者为大,依我的意思,此事便到此为止,明日一早便派人往各家报丧,然后将丧事办起来,横竖她久病之人,忽然病情加重回天无术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只如今还未出正月,且上面我和你们母亲也还在,她一个做儿媳的,丧事也不好大操大办,就在府里停灵七日,然后送到家庙里去,再做三七二十一日的法事便入土为安罢,你们怎么说?”
想起陆二夫人临死前声声泣血的控诉,想起她眼里那无边的悲愤与绝望,自陆老夫人以下,陆中冕与陆大夫人并陆中昱心里都颇有些不好受,说到底大家都不是那等真正无情无义之人,况陆二夫人素日单论为人的确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如今她就这样死在他们面前,他们心里又岂有不受到震动的?是以母子婆媳四人都无异议,陆老夫人因沉声道:“但凭老国公爷吩咐。”
老国公爷点点头,正待再说,福慧长公主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公爹这个决定我不服,难道就因为小五没出什么事儿,便能抹杀了贱……曲氏一再对他不利,一心置他于死地的事实吗?说什么她是因心疼儿子的死才会犯了糊涂,此番若是让她得手了,或者没能让她原形毕露,让她继续活着害人,指不定这会子承受丧子之痛的就是我了,我绝不同意这般便宜了她,不牵怒陆中景与陆明雅并她的父母亲人已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让我眼睁睁看着府里与她风风光光的办丧事,让她顶着陆家儿媳的名分入土为安决不能够!”
“那长公主想怎么样?”老国公爷不由紧皱起了眉头,语气里对福慧长公主不知道见好就收行为的不耐烦已快要遮掩不住。
福慧长公主冷笑道:“自然是开祠堂将曲氏给休出陆家,再将她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让她身败名裂,以儆效尤!”
话音刚落,陆中景与惠妈妈已再次齐齐怒视向她,陆中景因冷声道:“长公主便是没听说过一句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来也当听过另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长公主还是收着点的好,须知人在做天在看,谁又能说得准上天什么时候便会降下报应来!”
说完就跟没看见福慧长公主气得扭曲了的脸一样,看向老国公爷道:“儿子与曲氏夫妻一体,如今曲氏犯错,皆因儿子教导无方,儿子也不敢再为她求情,只求父亲若真要开祠堂将她逐出陆家,便连儿子也一并逐出去!”
这话说得福慧长公主越发的火大,不待老国公爷发话已怒声道:“陆中景你这是在威胁谁呢,你别以为你这样说便能吓住谁了,本宫告诉你,没有这样的事,就算公爹同意,本宫也绝不会同意……”
一语未了,一直没说话的陆中昱已满脸不耐烦的道:“你就少说两句罢,二嫂都已经死在你面前了,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连二哥也一并逼死了你才开心,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狠到这般地步!”
福慧长公主几时受过陆中昱这般重话,当即勃然大怒,怒极反笑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挑起事儿来!你竟敢背着我与别的女人胡来,偏还不知道将嘴擦干净,留下那么大一个活生生的证据,你这样打我的脸,你心里很痛快罢,哼,既想享受尚公主做驸马的种种好处,又想像别的男人那般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典型的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说到这事儿,陆中昱多少有几分心虚,话便说得不那么硬气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们如今在说二嫂的事,你又扯到别的事情上面去做什么。”
陆老夫人却看不得儿子受气,冷笑道:“好叫长公主知道,我们全家上下当初都没有尚公主的心,也从未想过要享受做驸马的种种好处,不过只是圣命难违而已,更何况我们享到什么好处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已,所以长公主说话还请客气些,否则长公主这般不敬翁姑不敬长嫂还辱骂夫君,官司便是打到宗人府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面前,只怕长公主也未必能讨得了便宜去!”
竟说他们全家上下都没有尚公主的心,还说他们没有享受到尚公主的好处,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她如今失了势,当众在作践她吗……福慧长公主越发的怒不可遏,只是还什么都来不及说,老国公爷已先冷冷道:“此事攸关我定国公府百年的声誉,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风声传出去,长公主若真坚持要开祠堂,少不得我只能先进宫去求见皇上一面,讨得皇上准许长公主与老三和离的恩旨后再开了!”
哼,不过一个在皇上面前不得脸,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长公主而已,他素日容她嚣张是懒得理会她,可她如果真以为自家是忌惮她长公主的身份,不得不捧着供着她,事事顺着她,那她就打错了主意,她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不假,可还有一句话叫做“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说到底,皇上的态度才是决定她到底是凤凰还是鸡的关键所在!
老国公爷说完,扔下一句:“此事就这么定了,谁若胆敢有半句二话,休怪我不客气!”便起身拂袖大步去了。
余下众人知道他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大家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福慧长公主一个人听的,自然不会有异议,陆老夫人因也起身道:“老国公爷既然发了话,大家只管按吩咐办事即可,旁的不必多理会。”这个‘旁的’,自然也是说的福慧长公主了。
说完又难得和颜悦色的与陆中景道:“我知道你媳妇儿新丧,你心痛难当,可当务之急,却是带她回去给她换衣裳好生装裹,她自来都整洁端方,你总不能让她就这样狼狈的去罢?”
虽说陆二夫人的行为的确可恨,但正如老国公爷所说,其罪当诛其情可悯,更何况人都已经死了,再说旁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反倒是福慧长公主,才经历了儿子几乎丧命,方才又得知是自己素日行事太过嚣张跋扈而为儿子招来的灾,而且做了十几年妯娌的人才死在了她屋里她面前,竟还不知悔改,仍是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实在可憎可厌,所以陆老夫人这会子也不想再给她留什么颜面了,反倒当着她的面抬举起陆中景和死去的陆二夫人来。
陆中景听得陆老夫人的话,虽心里如今对陆老夫人一系的所有人都没有好感,却也不得不承认陆老夫人的话是对的,因红着眼睛点头道:“多谢母亲提点,我这便带她回去。”说着小心翼翼的打横抱起了陆二夫人,这才发现陆二夫人轻得实在可怜,心下不由又是一阵悲痛与愧悔。
一行人连同惠妈妈,很快消失在了长公主府的上房,余下福慧长公主想起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方才的态度,是越想越气,更可气的是自己竟还奈何不得他们,因屋里只剩下一个陆中昱了,自然她的怒气只能都冲着陆中昱去,恨声骂道:“你那老不死的爹娘方才说要与曲氏那个贱人操办丧事时,你为什么不帮着我反驳他们反倒还指责起我来,难道小五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就不是你的儿子吗?别人养的猫儿会拿耗子,我养的猫儿倒只会咬自家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