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没有儿子的乡民吵架,最厉害的莫过于攻击他“绝户头”、“和尚命”……千百年来,一直有效。
当然,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农村的女人是基本上没有继承权的(虽然法律上规定男女平等,但事实上是没有的)——
农村分配田地,一般只分给娶进来的;而宅基地这些更是约定俗成“传男不传女”,纵然是娶进来的老婆,夫妻二人一起打拼,修了新房子,但是,万一离婚,你女方一毛也拿不走,因为宅基地是男人的,所有权也是男人的。
农村女人的经济价值决定其经济地位低、家庭话语权小——父母也很难依傍女儿养老。
因为生女儿实在是不划算,所以,再穷的人都巴不得多生几个儿子。
而且,村民爱动拳头,谁有儿子谁的儿子多谁就是村霸。
整个榆树村走一圈,年子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问:“没有生儿子的女人经常挨打,可那些生了儿子的女人,为什么也跑了?”
杨老太叹道:“土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里的男人都打老婆,才不管你生不生儿子呢……”
杨老太指着村西头一家二层小楼说:“这家人以前也是有媳妇的,而且还生了两个儿子。但男人爱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于是,老婆出轨提出离婚。这家人为了阻止老婆离婚,想了一个办法,把老婆抓起来煽了(绝育)。他们以为被煽了之后的老婆肯定没男人要了,结果,不久之后,这个女人深更半夜跟一个老光棍私奔了……”
年子听得不寒而栗。
只听过煽了牛羊,哪里听过“煽女人”的?
为了阻止你“离婚”,竟然可以用私下“绝育”的手段。
她想,幸好那个女人私奔了。
离开榆树村的时候,看到最边上的一家人。那家人的门前,有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小娃在玩泥巴。
年子好奇:“他们都这么大了,不去上学吗?”
“唉,上什么学啊,他们的爸死了,妈又在坐牢,现在跟着奶奶生活,奶奶七十岁了,管不过来……”
“为什么他们的妈在坐牢?”
“也是被男人天天打,她曾经去报警,可警察说这是家务纠纷,劝几句就不管了。有一次,男人把她的眼睛都打瞎了一只,当天晚上,女人就趁男人睡着时,抄起菜刀把男人砍了,据说,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女人砍人后自首,被判了无期,只是可怜了两个孩子,唉……”
年子和柏芸芸听得面无人色。
“唉,这些男人又穷又横,现在的小娃普遍成留守儿童就不说了,我们担心的是,再过二十年,可能留守儿童都没有了……”
长大后的留守儿童娶不到老婆,当然连新的留守儿童都没有了。
年子还注意到,沿途所见,小女童其实不多,新生的绝大多数都是男童。就像那个大的小学点,也是男生数量远远多于女生。
杨老太绘声绘色:“放开二胎之后,但凡有女儿的都不想再生女儿,所以打女胎更加盛行了,这一年多出生的,基本上全是男胎。我听说本地一家大宝是女儿的,第二胎生下来又是女婴,女婴的奶奶闻讯赶到医院,对着女婴就是几巴掌,扯断了脐带连接处,不一会儿女婴就咽气了,她说,这样,以后女婴就再不敢投胎到她家了……”
为了不让女婴投胎到自己家,当地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用热水烫死双胞胎女婴,比如集资私下购买比超机号称不让任何一名女婴生下来;比如在女婴脑子里钉钉子、把女婴的死尸埋在十字路口让万人践踏好让其他准备投胎的女婴望而却步……满清十大酷刑都不过如此了。
别说年子,纵然是乡村出身的柏芸芸也听得胆战心惊。
年子更是面无人色。
抬起头的时候,看看这昏暗的天空,忽然很是恍惚:哪有什么永远的岁月静好?阴沟里,多的是血腥残忍。
回去的路上,远远地,听得学校里的孩子们在唱歌。正是那首著名的留守儿童之歌:《放心吧,爸爸妈妈》
我有我的爸爸
我有我的妈妈
爸爸妈妈不在家
我是孤单的娃娃
爸爸妈妈告诉我
过些日子才回家
哦爸爸妈妈你们辛苦啦
在外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啊
为国为家你们不辞辛劳
儿女为你们感到无比自豪
……
年子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首歌,因为,没法评价。
她只是悄然站在校门口,看到孩子们陆陆续续背着书包出来了。
放学时间了。
她很注意观察了一下,的确如杨老太所说:男童的数量要远远多于女童。
可以想象,一代人长大之后,男女比例失调会更严重。
许多孩子习惯性地走进了“留守儿童课外作业之家”。
因为当地的宣传,镇上“文化程度”比较高一点的几个人主动报名做了志愿者,每周轮流来辅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