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爵府的马车上,大夫人打开了贵妃赐下的那方匣子,里面是一对芙蓉石耳坠,虽非名贵之物,难得品相温润、色如莲花,做工亦是细致精湛。
这般粉嫩娇媚的首饰,她年轻时也有几件,如今年华逝去,纵然心中依然喜爱,但这样的色彩再在身上,只显得轻浮轻佻,与身份气质很不般配。
“年轻可真好。”大夫人抚摸过那对耳坠,“更要紧的是,在你年轻时,有个人将你捧在怀里,如珠似宝,而我呢……”
她信手挑起帘子,看见路边一对年轻夫妻,小娘子着红衫戴红花,瞧着年纪该是新婚,与她的男人亲亲热热地上街来置办东西,丈夫双手捧着好些包袱,她便踮起脚来,将手里的烧饼撕一块喂他,脸上笑成一朵花儿。
大夫人忙放下帘子,握紧拳头闭上了眼睛,她在想什么呢,她何苦去羡慕这贫贱的老百姓。
待至家中,见言扶意已经在清秋阁外守候,身边两个丫鬟搀扶着,生怕她有闪失似的,十分小心。
恍然回到二十多年前,她怀上涵之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还不知道丈夫在外金屋藏娇,那时候没有祝镕,也没有柳氏楚氏和他们的小贱种,那时候她满心以为,能和心爱的男人,白头到老。
可是老天爷与她开了个玩笑,这玩笑一开就是一辈子,在生下涵之后,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一转眼,祝承乾都要正经做爷爷,他和卑贱的小妾们生,和外面的野女人生,每一个孩子都在证明一件事,就是这个玩笑,完完全全是冲着她一个人来。
祝承乾再如何寡情薄意,老天爷也没打算收拾他,可是自己呢……为何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是她养野男人了,还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偏偏都不是,她是如此的深情、忠贞。
“这是贵妃赐给你的。”大夫人命下人递上匣子,婆媳之间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但依然不看扶意,望着远处兴华堂的院门说,“不必进宫谢恩,贵妃念你身体娇弱,你现在怎么样?”
扶意应道:“郎中说脉象尚稳,但不得大意,要媳妇继续静养,不可焦虑急躁,不可剧烈走动。”
“能进宫赴宴吗?”大夫人道,“是皇后要我问你,倘若你去,另外给你安排坐席。”
扶意欠身道:“请母亲做主,孩儿年轻,不知轻重。”
大夫人瞥了她一眼:“让老太太做主吧,少夫人若有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扶意低垂着脑袋,恭敬又谦卑,这里头自然一半是为人媳妇的道理,还有一半,便是刻意的做小伏低,哪怕不情愿,她也会强迫自己暂时低下头。
婆婆带着下人离去后不久,扶意才走到院子里,翠珠从外头回来,说争鸣带消息来了,但这院子里人多口杂,一时不方便说,请少夫人到园子里逛一逛才好。
扶意便命管事妈妈去兴华堂将三姑娘、四姑娘领来,不久后带着两个妹妹,一道进园子去。
且说公爵府大宅中,除了主子们正经住的院落外,大部分地界都是山石草木、亭台楼阁的花园,园中再另有小院落可供人居住,近日老太太叮嘱大孙子和孙媳妇,便是要他们搬进园子里来。
扶意在名为“栖霞”的水榭里停下,临湖凭栏而坐,跟随的丫鬟们,早已手脚麻利地铺上了绒毯,更有人细心地准备了鱼食,好让少夫人解闷。
而扶意的目光,被湖对岸如火的枫叶吸引,眼下正是京中赏枫的好时节,难怪这一处水榭名唤栖霞,远远望去,不正是晚霞夕照的光华么。
又想起玉衡轩对照着天上的星辰位置来命名,这家里一草一木,都是祝家先祖代代的心血,却不知自己和镕哥哥,能为后世传下些什么。
映之和敏之趴在栏杆边喂鱼,姑娘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扶意托腮看着,满心欢喜,自小是独生女的她,十分享受如今做嫂嫂做姐姐的欢喜,想着先不管能给后世留下什么,好好疼爱照顾眼前的妹妹们,也是足够了。
此时争鸣来了,见跟出来的下人都在姑娘那边守着,少夫人身边只有翠珠和香橼,他便毫不顾忌地说:“他们跟踪翠珠的爹,见他把银子交给了一个男人,再又跟踪那个男,最后那人带着银子进了一处宅子,不是铺子也没有门面,大门上匾额也没有。小的再着人打听,那宅子是六月里刚卖了的,原先一家子人搬去了南方,据说新来的听口音也是外乡人,可好几个月了,左邻右舍都不知他们人口、姓名和营生,倒是时常见人进进出出。”
扶意心想,她之前查到王妈妈放贷的钱庄,都是明公正道开门做生意的,虽也是违反朝廷律例的事,但他们有名有姓有来历,出了事也能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