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隔壁村的一家刘姓人家。刘氏夫妻第一胎生了女儿之后,一直想生个儿子,因为他是独生子,所以按照乡村的规矩,不拼到儿子不罢休。
彼时,二胎还没放开,妇人怕增加负担,所以每次怀孕后就去打B超,一连打了五六个女胎,然后,妇人发现自己很难怀孕了。
直到七八年之后,妇人才终于又怀孕了。这一次,如愿以偿怀了男胎。生下儿子之后,医生告诉妇人,你子宫受损,今后一辈子也不能再生了。于是,人近中年的刘氏夫妻当然视小儿子如珠似宝。
他们11岁的大女儿,也不让去上学了,就在家专职伺候弟弟。夫妻俩出去干活时,大女儿就必须在家背着弟弟玩耍。夫妻俩自来不喜欢这个丫头片子,现在有了儿子,更是对小丫头非打即骂,弟弟哭了笑了尿了或者摔了……他们都有理由痛揍小丫头。
久而久之,小丫头便对弟弟怀恨在心,认为全是有了弟弟自己才会这么惨。于是,有一天趁着父母外出干活时,背着9个多月的弟弟去附近的堰塘(鱼塘)玩耍,然后,悄悄把小弟弟推进堰塘淹死。后来,估计怕了,自己也跳进去淹死了。
这对夫妻找到两个孩子的尸体时,彻底发狂了。
她们痛心死去的儿子,却对大女儿恨之入骨,巴不得千刀万剐。可是,大女儿也死了,怎么办?那就虐尸!不然不足以泄愤。后来又听信了当地跳大神的鬼话,说拿什么桃木定住女儿,就可以让女儿一辈子在阴间服侍死去的弟弟,一辈子为弟弟做奴做婢,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老婆子还在絮絮叨叨的:“死丫头该死啊,这么毒,亲弟弟也杀……”
“11岁了,应该懂事了,明明晓得自己妈不能再生了,还淹死亲弟弟,太该死了……”
“是啊,这么小怎么就这么歹毒呢?现在这家人算是完了,都被那死丫头害了……”
“她妈老汉(父母)真的不该经常打她,可是,你也不能杀弟弟泄愤啊,弟弟又没错。再说,乡下哪家人不是这样?姐姐都要照顾弟弟的,不然,拿姐姐来干嘛?白养吗?”
“也幸好她自己自杀了,要不然,活着得被她妈老汉给千刀万剐了……”
“这家人是造孽了,不过,你们说,桃木定住真的有用吗?”
“谁知道呢?那也是她该受的惩罚……不过,大家以后也别打丫头片子打太狠了,要不然,都像她这样,那就吓人了……”
“我可很少打我家丫头。只要她以后的彩礼全部拿给弟弟买房子,我才不打她呢……”
“我也不打我的孙女,现在农村女的越来越少,孙女长大了可以换大笔彩礼,金贵着呢……”
……
肖蛮蛮听得毛骨悚然。
比看到小女孩的尸体更加恐惧。
这群人!
这群八婆。
本来,她想问一句什么,可是,当看着这群八婆的神情,以及她们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她忽然忘了自己的问题,也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肖蛮蛮手脚冰凉。
她想报警,又觉得没必要。
因为,那个小女孩的确是自己淹死的。
至于虐尸,算犯罪吗?
她不知道。
而且就算等警察赶来,人家早就下葬了。
按照乡村规矩,肯定不会轻易让人扒坟的。
肖蛮蛮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群鬼当中。
一群活着的鬼。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车的。
车子还没启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微微发抖。
吕林低声道:“这一路,我开吧。”
肖蛮蛮茫然地下车,换到副驾座位。
车子,彻底开出了村庄,开出了小镇,到了县城,然后,上了高速公路……
肖蛮蛮冷汗涔涔,想起吕林的名言:我有了超能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三姑八婆集中到广场上,挨个扇她们的嘴巴……
可是,没用。
你可以扇他们的嘴巴,但是,你改变不了他们的思维。
根深蒂固,几千年烙印在偏远山村的可怕思维。
她忽然觉得,这群人不配得到拯救。
这群人都该死!
尤其是那个小女孩的父母。
当你觉得吕老头唐小可已经万分可恨了,但是,居然还有比他们更罪恶一万倍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喃喃地:“吕林,你真的还打算回来吗?”
吕林也沉默了很久,低低的:“当年,我曾经发誓一脚踏出来就再也不要踏回去了……我曾经极度厌恶我的故乡……”
我曾经极度厌恶我(贫穷)的故乡——但是,这话,我们从不敢宣之于口。
因为,故乡,田园,是无数人的心灵圣土——它们存在于笔墨纸砚和虚无的想象之上。可是,当你常年累月近距离置身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层缥缈的温情原来是虚构的,吹一口气,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