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桑躺在木板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
黄扑扑的泥糊墙壁,满是黑灰的房梁,青白色泽的屋瓦之间,偶尔透出一两个光点,微微刺眼。
下雨的时候,一定会漏雨下来吧。
她这样想着,嗅觉好似也灵敏起来,瞬间闻到了屋子里潮湿发霉的气味。
头还是昏沉沉的,这几天都是如此,具体是多少天,顾南桑也不记得了。她浑浑噩噩的病着,偶尔有人来喂她喝一碗清澈见底的米汤,那人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已经不是那么烫了,暗舒了口气,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鸡贼老板,非让劳资酒驾,这下好,去警局改造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回炉重造。”顾南桑咕哝了一句,裹住单薄的棉被,翻了个身,昏昏欲睡。
源源不断的记忆片段暴雨如注般倾入脑海。
这个身体的原主名字也叫顾南桑,父亲是个秀才,叫顾从之。在荷花村私塾教书,却因为一边肩负家庭重担,一边要干重活,积劳成疾,去城中赶考之后便久病不愈,用光了家里的银子之后,留下四个孩子和妻子,就撒手人寰。放榜之后,家中才得知他已经中了举人,不过也于事无补了。
母亲许氏,名叫许素衣,是临风城中富户的千金,因为一次庙会出行,对富有才华的顾从之心生仰慕,两人心意相通。家中自然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却执意下嫁。最后逼得父亲不认这个女儿,她便两手空空,跟了身无长物的顾从之,来到荷花村安家。
家中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加上顾南桑,四个孩子,顾从之死后,这个家庭就可以用入不敷出、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许氏一个妇人,平时唯有做点女红补贴家用,还要忙于农务,实在筋疲力竭。
接下来就是一些很碎片的记忆,诸如这个小村子名叫荷花村,因村中荷塘遍地,盛产莲藕等水产而得名;村东头寡妇家的两个女儿跟原主关系不错;五日前掏鸟窝回来,把鸟蛋藏在后山一丛荆棘里;三日前因弟弟顾北槐哭闹不已,非要吃池塘里的一朵嫩莲蓬,原主去摘,随后掉下池塘。
后面的事情就模模糊糊了,原主也不过是九岁的孩子,掉下池塘之后,顾北槐只知道大哭,因此原主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然没了气息。
接下来就是顾南桑自己的记忆了。
顾南桑叹了口气,觉得头疼。
即便那个世界光怪陆离,生活压力也大,但好歹也还是她所熟悉的世界,并且好不容易升了市场部经理,这才过几年好日子,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怎么想都亏啊!
她再三叹气,想着还是先睡一觉,说不定这是自己的梦呢?
即便不是梦,好歹也先养好精神。
顾南桑再度闭上眼睛。
但似乎她注定睡不着了。
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吵闹声。
顾南桑掀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无心理会。
但那吵闹声越来越大,嗡嗡嗡的好似一群苍蝇在耳朵边开会。
这日子没法过了!
顾南桑心头火起,对异世的不适和恐慌,以及卧床三天的起床气在这一刻全面爆发,被子一掀,趿着打着补丁的棉布鞋,推门而出。
只见农家小院的门口围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面色黑红的妇人,她体态庞大,光是站在那里就气势夺人,更别提她洪亮有力的嗓门:“我说顾家的,虽说顾秀才去了,你们家日子难过,但也不能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就靠着锄头做事过活,你拿了我的锄头,不就是抢了我吃饭的家伙?”
顾从之虽然后来中了举人,但因他已经故去,官府的人报喜不成反倒撞见丧事,很是不悦。原想着拿些打赏银子也落了空,回去禀报了,上头的人也觉得可惜,因此这件事就没有声张。村里有人不知道,故而还是叫他秀才。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身量倒比这妇人矮些,眼里都是精亮亮的光,粗着嗓门道:“许妹子,我知道你家日子不好过,这左邻右舍的,借给你也不打紧,可你怎能偷?你们是读书家的人,凭啥就不懂这理?”
许氏原本是闺阁出来的小姐,即便多年的光阴消磨掉了她当年的养尊处优,但骨子里的柔软和秀气还是让她红了脸。
她强自镇定,试图安抚两人:“长生,桂花,我家里虽然贫困简陋,但我夫君在时,从不曾与村中谁人交恶。我也略识得几个字,知晓礼义廉耻,怎会偷拿你家的东西?”
而顾北槐黑着一张小脸,张开稚嫩的双臂,虽然才到母亲腰身高,但还是竭力想将母亲护在身后。
但许氏这样说话,赵桂花可不答应,她目光一利,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直直指向许氏的鼻梁,满口黄牙道:“你什么意思?不曾与谁交恶,意思是我专门来找你茬了?苍天有眼呐,这些读书人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欺负我们庄稼人不会说话,真真是黑了心肝啊!”
小院外面原本就围着三三两两一群人,此刻窸窸窣窣议论了起来,顾家孤儿寡母的,完全是被群攻,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
顾北槐护着母亲,恨恨咬着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