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儿十三岁那年,陈家老太太忽然病重。
为了给老太太冲喜,两家长辈们商议之下,仓促定于一个月后叫莞儿出门。
彼时宋子循已经官至吏部尚书,因忙于官员每年一次的考核任免,天天早出晚归,虽在同一个府里住着,父女俩却常连面都难见上一次。
所以今日难得早回来一趟,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时,宋子循少不得就问起了女儿的婚事。
杜容芷笑道,“你就放心吧……虽说时间仓促了些,但好在莞儿的嫁妆是早就备下了的,倒也不差什么。”
宋子循微微颔首,正色道,“此事你也多上心些,便是不能十里红妆,也不能叫人低瞧了去。”
杜容芷跟莞儿对视了一眼,好笑道,“哪里就叫人低瞧了?若要我说,便是老祖宗跟父亲给那些添箱都有些过了……”倒好像给人家下马威似的……
宋子循皱了皱眉,“莞姐儿是我的嫡长女,任它什么样的好东西,我闺女都用得起,如何就过了?”
毕竟当了两辈子夫妻,杜容芷如何能看不出宋子循的犟劲又上来了,遂顺着他笑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又亲手夹了块鱼肉放到宋子循碗里,柔声道,“知您这阵子辛苦得很,家里的事就莫要操心了,一切都有我呢……”
宋子循威严地“嗯”了一声,又对莞儿道,“原本依着我跟你母亲的意思,是想留你在家多待几年,叫你母亲教教你为人媳妇之道……奈何陈家老太太忽然不好——”宋子循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道,“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怕是还不明白:虽说你跟睿哥儿青梅竹马,感情素来极好,可这夫妻相处,却并非你以为的那般简单……”
莞儿想了想,乖顺地点点头,“父亲放心,母亲都已经教导过女儿了……”
宋子循一愣,挑眉,“你母亲都是怎么教导你的?”
“母亲说,喜欢一个人,跟和他一起生活是两回事……”莞儿一顿,羞赧却认真道,“女儿虽然很喜欢睿哥哥,也希望日后他能像父亲对母亲那般对女儿,可若是……若是睿哥哥做不到,女儿也不会庸人自扰,会好好善待自己,不叫父亲跟母亲担心失望。”
宋子循淡淡扫了杜容芷一眼,“那要如何才算善待自己?”
正在“专心”吃饭的静哥儿跟律哥儿两兄弟不由竖起了耳朵。
杜容芷板起脸瞪他们,“好好吃你们的饭!”
两个小家伙吓得赶紧低头扒起来。
就听莞儿轻声道,“若他敬我爱我,我定会回以同等的感情;可他若是轻我贱我……我也决不稀罕他半分。”
宋子循面色猛地一沉,冷冷看向杜容芷,“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杜容芷眉心凸凸跳了两下,心虚地抿了抿嘴,赔笑道,“我,我只是想告诉她……这两个人过日子,可能——”
却见宋子循“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呵斥道,“什么叫做‘轻你贱你’?!我跟你母亲辛辛苦苦苦把你养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让旁人作践的?!你当你老子是死的,两个兄弟也是死的,就由着你叫人家欺负作践?!”
静哥儿到底年长几岁,宋子循话一出口,小家伙“腾”地一下站起来,“父亲说得对!”他慷慨激昂地从袖子里抽出弹弓,“谁要是敢欺负我大姐姐,看我不拿弹弓弹他!”
律哥儿也忙跟着跳下凳子,奶声奶气地助威道,“弹他!”
杜容芷哭笑不得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都给我坐下!”又拉了拉宋子循的衣袖,“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有话好好说便是,发什么火呢?瞧把孩子给吓的……”说着暗暗朝莞儿努了努嘴。
却见小丫头的眼眶果然红了,一双湿淋淋的大眼睛无措地看着他。
宋子循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是一脸烦躁地摆摆手,“你们吃吧,我饱了。”说罢也不等杜容芷伺候,起身径自朝书房去了。
莞儿看向杜容芷,无助道,“母亲……父亲他……”
“不妨碍。”杜容芷安抚地拍拍女儿的手,笑叹了口气,“你父亲这是舍不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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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容芷还是亲自去了趟书房。
“晚饭只吃了那么一点,不饿么?”她从食盒里拿出碗热汤面,笑盈盈问,“我亲手做的,要吃么?”
宋子循看了看她,默不作声地端过碗吃了起来。
杜容芷在他对面坐下,叹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莞儿……其实我也一样,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