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我要穿的吗?”白芷抱着开玩笑的心情问。
女婢们微微颔首,八只手一起朝面无人色的白芷伸来。
等她头顶凤冠,外着霞帔,腰系绢带,足抵绣履,朱唇轻启,莞尔娇羞,出现在满堂沉压压的黑里,那一抹灼眼的红,便是唯一的跳脱欢愉。
而鸳鸯盖头遮下的一颦一笑,只窥得一丝,便足以惊心动魄。
可是那又怎样,美好就是用来摧毁的。
看着所有人都被白芷的美吸引了心神,美妇黛眉微挑,在心底冷笑,越发搂紧了博衍的手臂。
长子已逝,由次子代为挑起盖头,穆博衍上前,在白发苍苍,却神情阴冷的父母见证下,用血色染成的喜秤挑起了鸳鸯红盖。
依旧是月牙笑眼,小梨涡,樱桃小嘴,小白牙,嫩皮肤,可爱又可怜,只是粉黛微施,胭脂淡抹的娃娃脸上,眼角一滴泪光熠熠生辉,碎钻一样划过下颚,凄美至极。
穆博衍愣了愣,心口蓦地一痛,哪怕明知不是属于他的感情,他还是不忍,张了张口,刚想反悔,就被年过半百,却过早老态龙钟的父亲,狠狠瞪了一眼,便是一哏,无话可说了。
掀了盖头的白芷,便被女婢打扮的少女们,簇拥着,硬拽着,架上了灵堂正中间的四方高台。
那是南海阴木整整齐齐码好的高台,四角点着尸油炼成的烛火,像是含着生人临死前的惨叫怨念,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汇集八荒引渡而来的怨气,只是离得稍微近一点,就汗毛直竖,阴冷不堪。
白芷被四个少女,一人占据一角,牢牢按在高台上,几乎是她平躺的瞬间,就有凄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脚缝滑进身体脉络,汇集在心脏处,延缓心脏的跳停。
于是四肢无力,砭骨之寒痛就越来越渗透进灵魂深处,渐渐无需少女的压制,她就无力反抗,躺死于四方高台之上了。
视线开始模糊,在穿上重重凤冠霞帔的瞬间,她就明白了,那鲜红的嫁衣是人血染成,凤冠的支架是无数人骨精雕细琢,在刷上一层金粉制成,所以颜色才会那样昳丽夺魄,她才会忍不住掉下眼泪。
有一天,她的美,竟是人命堆砌而成。
由这个结果推论,她头一次对自己的性命产生了深深的担忧,被称为千年厉煞的鬼夫,会怜悯她的命吗?
几乎是念头刚起,突地狂风大作,破天荒吹灭了尸油点燃的烛火,围困周身的阴寒怨气缓缓退散,已经接近停跳的心跳声,开始有力地脉动。
“咚咚咚……”
在清晰的心跳声里,她看到一身漆火红衣的男人,面目隐在重重暗影里,长长的墨发逶迤一地,黑到极致,血缎一样光滑,可世间所有夜色都不及他俯身压下的眸光,暗涌翻动,深邃杀气,轻轻地倒映在她心尖,一时天地间唯剩这双深邃眼瞳,杀色并存。
微微轻喘着,任那血缎一样的发划过眼角眉翘,嫩皮肤,引起一阵阵战栗,又蜿蜒至锁骨,胸口,明明嫁衣裹身,那湿滑的触感却穿透了,直击在皮肤表层。
深深浅浅,点点滴滴,她的全身都被那双眼瞳笼罩,明明看不清,眸光却舔舐了她身体的每一寸,刻下烙印,占为己有。
直到那具血雾凝成的人影,彻底和她头抵着头,腿压着腿,然后一丝丝融进她的身体里,带来一阵战栗的寒意。
黑暗里,她仿佛听到一声模糊的喟叹,“真好,我们终于溶为一体,不分彼此。”
然后,她摇摇晃晃,在始终面不改色,此时却发出一片惊叫的黑衣人们视线焦点里,走下四方高台,全须全尾,嫁衣都没一丝褶皱。
“从今以后,我便是穆家名正言顺的长媳。”她听到自己低沉暗哑的嗓音,如是宣告。
于是,灵堂最深处,最后一根熊熊燃烧的烛火也彻底熄灭了。
刚刚年过半百,就老态龙钟的穆家家主,捂着胸口,突然在原地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就逃不过穆家直系后代早衰的命运,当场一命呜呼。
穆博衍眼眶通红,冲向倾倒的亲生父亲,搀扶着站不稳,泪水涟涟的母亲,悲伤欲绝。
而终日旗袍加身的美妇,冷眼旁观这一切,视线唯有移到穆博衍的身上,才会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