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第一个黄昏,莫言终于走出屋子,结束了“囚禁”。因这几天她都没能见天日,即便已经是黄昏时分,她都有点受不住,想要伸手遮挡夕阳。身着繁琐刺绣、厚重的婚服——纯衣纁袡①,头挽堕马髻,凤簪在侧,柳眉丹唇,双瞳剪水。春意扶着女公子上马车,“女公子今日可真美。只不过,要是笑笑就更好看了,今日是大喜之日,不是么?”莫言冷哼了一声,她笑得出来才怪呢。她坐在马车里谋划了一番,这眼下逃是不行,那只能保全自己,决不能让那人占了便宜去,即使已不再是完璧之身,她也要捍卫自己的人身安全!至于回去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
伏完既是大汉臣子,亦是陛下之后的生父,他带领迎亲队伍前往皇宫,是最佳的人选。伏府在许都城郊,皇城在内,百姓居住在外城,这行队伍也得走过市集才能到皇城,人们纷纷让路,但古往今来,凑热闹是人的本性之一,他们有的站于高出,有的想钻过士兵之间的间隙,都想一睹皇后的尊容。但作为迎接皇后的马车,又岂是用来赶路的马车所相提并论的。车身车顶宽大,狭小边窗,根本是没有办法看到她的面容。外头是这样的人头攒动,但在车上的莫言却并不好受,马车的颠簸让她腹中翻江倒海,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皇宫。心细的春意发觉她面色不对,就赶紧拿出携带的酸梅干,“女公子快吃些试试。”莫言赶紧接过她递来的酸梅干,嘴里是一股儿酸味,这才好受一点。真是奇了怪了,按照以往,她坐车坐船都不会这样,怎么一个马车就这样了?难道真的是适应不了这个时代的马车?“春意,我先歇一会儿,到了你再叫我。”春意点了点头,就不再打扰她歇息。
“子桓哥哥,冲儿也要看!”曹丕带着曹冲出府闲逛,却正好遇上热闹的群众,识相的人就给二人让出一条道路,不识相的人就还在拥挤着围观。曹丕直接把曹冲抱起,好让弟弟看到,曹冲问他,“子桓哥哥,那马车里就是陛下的皇后吗?”“恩。”“那会比阿言姐姐好看吗?”“冲儿,不可妄议。”“姐姐嫁给子桓哥哥就好了,那就不用离开我们了,也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曹冲不过是未长大的孩童,所说的话也只是率性而为,但却在曹丕心中久久徘徊。曹丕将他放了下来,“是时候回府了,明日一早我便要随父亲出征,冲儿这段时日要好好读书习字,不可耽误学业。回府以后,我是可要好好考你。”“知道了,子桓哥哥!”曹丕拉着曹冲的手,刚走出人群时,莫言所坐的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女公子……不对,春意应该要改口了,殿下②,皇宫到了。”莫言在春意的呼唤下,这才醒了过来,由着她搀扶下车,伏完此时也下了马,来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寿儿,你不要怪父亲这几日的决绝,进宫以后,一定要收敛性子,以陛下为重,对其他后妃也要礼让三分。父亲知道你是反对这婚事才离府出走,回府以后又胡闹,但是进去了以后就不可如此,你是陛下的妻,是天下之母,要切记啊!”“孩儿会谨记于心,父亲要保重身体。”莫言望着伏完,她确实是很反感嫁给刘协,也不愿意成为这个没能善终的皇后——伏寿,但这个父亲却给了自己从出生到她成年都没能感受到的父爱。而且听春意说,夫人生产的时候险些难产,女公子出生以后,夫人也虚弱无比,直到离世,将军也没再娶妻,很宠爱女公子,要不是因为女公子执意不嫁陛下,将军也不会如此。身兼父母二者,莫言想起了妈妈,妈妈也是从小带着她,她对着伏完深深鞠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走上台阶,站在最高处的人就是汉朝最后一位皇帝,刘协。
莫言真希望这台阶永远也走不完,直到走完最后一步,刘协伸手迎接的瞬间,她知道她只能面对。她的手被刘协紧紧牵住,掌心温暖,抬起头来看着他,爵弁玄端③,合身的衣裳更显他气宇轩昂,刘协却看向她,这双眼眸让她红了脸,被他发现在打量他,她一时慌乱不已。在宫人的服侍下,他们进行了成婚之礼,沃盥④、同牢⑤、合卺酒⑥。这个酒差点让莫言出洋相,她以为古人喝交杯酒都是这样挽胳膊喝酒,刚想一口下去的时候,刘协满是不解的看着她,然后直接拿过她手里的酒樽一饮而下,莫言只能用干咳化解尴尬,刘协让宫人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朕已喝酒,你不喝?”
“我喝我喝!”莫言拿过他手里的酒樽,酒香扑鼻,刚想感叹一句宫中的酒果然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也随之而来,这是怎么回事……她虽有犹豫,但还是选择了一饮而下,可没想到还没咽下就已经反胃呕出,她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好酒,却觉得难以下咽。她轻拍胸口,想让自己舒服些,一旁的刘协也替她轻拍后背,“不会喝就不要逞强,朕不会怪你。”
“谁逞强了?你丫的去马车上晃来晃去试试看?你要是不晕不吐算我服你。”她认定是马车的问题,晃得她人难受,恩!一定是马车的错!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当然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否则她也不会被关在伏府,情急之下的她也忘记了刘协就在自己身边,一个回头两人鼻碰鼻,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直到莫言站起身来,背对着刘协,这才打破尴尬,“对……不起,陛下,我失言了。”刘协虽然看不到她的正脸,但很清楚看到她的耳朵在发红,她在害羞。她的品性与他所听到的截然不同,甚至像是另外一个人,之前在宫中,她也只说自己叫“莫言”,如果这只是她的“伪装”,那为何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却完全不认识?是她在“装疯卖傻”还是当真不是“伏寿”?那她究竟是谁?来日方长,朕会慢慢了解你的一切。她今日嫁衣红妆,应是惊艳四座,却满面愁容,她是有多少心不甘情不愿?
“咕~”莫言的肚子在此时打了个招呼,她别扭的转过身,“陛下,有吃的吗?我饿了……”她眼神真诚,刘协顿觉好笑,像她这样的皇后,普天之下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了吧。刘协只好传令让宫人上菜肴,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世上还会有女子这般食相。